第九章

    Reca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终于清醒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头疼好像还在持续，脑子一思考就钝钝的。Reca没忍住哀叫了一声，感觉自己十分可怜。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房顶缓一缓，视野左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侧脸，Reca转动眼珠看过去——路法尧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一动不动，抱臂睡着了。

    Reca一时无法动弹，于是就安静看着他，她不知道长官路少校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间。躺着躺着意识逐渐恢复，Reca感觉大脑清明不少，她开始回忆之前的事。路法尧让她到实验室，然后就输入知识了。哦，对，路少校给她调试好设备，让她自己回宿舍输入的。

    然后她就躺到床上，输入开始没多久就昏过去了。应该还是有效的，Reca回忆起之前路法尧让她做的试卷，现在她发现自己有了思路。很好，知识输入应当是顺利完成了。Reca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眶。她感觉身体没有一处不酸困，甩甩胳膊果然没有力气，Reca皱皱眉头有些沮丧，坐在床上休息。

    新的一天总要开始，没坐一会儿Reca便提口气，手臂撑在身子两侧准备起身。她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浑身面条一样软绵绵的。Reca呼吸声忽然变重，路法尧仿佛有所感应，忽然头一低醒了。他抬头看过来，绿色的眼眸瞬间亮起，脸上随之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刚醒，沙哑着声音嘟嘟哝哝地说了一长串：“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长官，刚醒来有点累。”Reca一说话就脑仁疼，声音也比平时低。

    路法尧快速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挪了凳子向前。他有些笨手笨脚的，金属凳子脚刮在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吱扭——两个人同时皱起眉头很想捂住耳朵。

    “噢，噢，不好意思。”路法尧手忙脚乱，往后退时不小心磕到凳子腿，踉跄了一下。

    看长官如此形状，Reca顾不上头疼赶紧起身想止住他的动作。路法尧刚醒有些迷糊，但还是抢先伸出手扶住了她。

    “你坐你坐……”路法尧说着，扶她在床头靠好便缩回了有些僵硬的胳膊。

    “长官，你……”Reca手下一紧拉住了他的袖子，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讪讪放开了。两人一时无言，而后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都是刚醒，身体反应有些迟钝，便一个帮一个站起身来。

    “长官，输入应该已经完成了。”看着站在身边的路法尧，Reca语气平静先开了口。

    路法尧挠挠头发，打了个哈欠：“醒了就好，对不起，我不知道输入对你消耗这么大。”路法尧看着她澄澈的烟晶色眼睛，自觉非常懊恼。

    Reca微微笑了，轻轻说了句：“没事”。

    看到她醒来，路法尧就离开了。Reca又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治疗室。她拿刀割了手腕，心里舒服不少，发麻发木的脑袋也终于跟着清醒过来。她将双手腕上浸泡在粘稠的治疗溶液里，切口随着些微的痛感慢慢愈合。

    过了十几分钟，Reca跪坐在地上，无聊地趴在治疗舱边沿，怎么这么慢！她随意在溶液中搅动双手，看伤口愈合得差不多，等不及全部复原就起身离开了。

    路法尧要求的新设备全部到齐之后，实验室越发拥挤起来。每次Reca路过走廊看到路法尧，他都带着头盔，眼睛盯着显示屏，蓝绿的光打在他脸上。路法尧神情专注，投入地做着分析。Reca并不打扰他，扫一眼就离开了。

    太空望远镜在路法尧的调度下很快发射，大大提高了观测效率。Reca结束了大部分地面任务，定期飞上太空去检查保养。更加明确的研究方向加上一个可以帮忙做事的副官，路法尧的生活轻松了起来。他开始有休闲时间，时常站在走廊上欣赏窗外的末日黄昏。日子好像和他在悬臂的研究所时候差别不大，在这回归日常的生活里，路法尧收到了老朋友的讯息。

    屏幕里海德姆露出美丽的笑容，柔亮的棕发闪着光泽。她语气轻快，询问他项目进度的事。

    “嗨，你的项目怎么样？”海德姆眼带狡黠，卷翘的睫毛忽闪着。路法尧笑笑，点开对话和她即时通讯。

    “我觉得这里有很大的可能性，只是目前分析效率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高”路法尧说道，“这儿搞分析的就我和一个副官，她还是个正经部队出身的军官，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唉，现在的条件肯定比不上在研究所，想做的太多，我也只能尽量分析”。

    “什么？你有副官？”海德姆激动起来，“是谁？在哪，我想看看”。

    “刚巡逻去了，没在。”路法尧随口说，“你怎么样？做到哪一步了？”转换了话题。

    “哦，我倒是挺顺利的。”海德姆指尖挑起耳旁的卷发拢了拢，说起研究的事她不由得有些骄傲：“我刚发射了望远镜，现在再等进一步的数据……”

    美丽的研究员说起自己的工作神采飞扬，向老同学介绍起自己的项目进度。两个人的对话全是内行人的暗语代号，要旁人来听绝对是听不懂的。虽然只是简单交流，但路法尧听了她的想法频频点头。他们之间说话，复杂的公式和简略词不必细说，顺着思路对方就能心领神会。谈话告一段落，路法尧心里再一次承认海德姆的确聪明。她遇到问题总能有意想不到的解决办法，和她说话路法尧自己也能得到启发。

    最后，海德姆问路法尧有没有收到埃文斯的消息，路法尧摇头。他们这次分散得更远，信号能不能跨越遥远的宇宙都是问题。海德姆和他能联系上，在老朋友之间已经是不小的安慰了。海德姆说出发前埃文斯好像提过想要专注航线测算，不知道以后他们三个老朋友会不会有机会和他合作。

    路法尧微微而笑，回忆起了他们三个遥远却耀眼的学生时代。在联盟最顶尖的学府，理想的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所有出色的少年聚集在一起，他们上课、讨论，热烈地说自己一切的想法与热忱。海德姆呆住，她静静看着路法尧怀念的笑容，舍不得第一个挂断通讯。路法尧并没有注意到老朋友的异样，笑了笑道过再见就切断了信号。

    屏幕转为淡蓝色，模糊映出一个笑脸。路法尧回忆着自己的青春时代，沉浸在过去。那个时候他每天就是学习，跟自己比赛用更快的速度理解和运用知识。身边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全部跟他一样年轻又聪敏，暗地里竞争所有科目的第一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进入系统的想法。

    路法尧一直站在走廊上倚着窗回忆过去，Reca刚好从门口进来，一下就看到他。路法尧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听到动静回过神，点点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Reca看起来似乎心情也很好，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虽然她身体仍旧单薄表情依然严肃，但路法尧还是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年轻朝气。路法尧看着这位黄头发洋娃娃般的副官，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欣慰感觉。他想要的未来，街上走动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年轻人，随性、自由，生来不必被既定的命运捆住。

    Reca向他敬了个了个礼，快要经过时又忽然停住步子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长官，地面有一架望远镜的数据好像不是很好，但我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我看看”路法尧来到Reca身侧，凑过去看她手腕上终端的记录。

    Reca调出数据，赶紧拿出一张显示屏。路法尧接过，随后在其上写写画画简单运行了几个程序，看着结果思考起来。他专注的时候是很迷人的，绿色的瞳仁比平日里更加深邃，蜷曲的黑发下微微低头的侧脸像雕塑一样漂亮。Reca心跳有些快了，赶紧低头去看路法尧手里的立体投影。

    “好像是不太对，在这儿看不出来怎么回事，我得亲自过去看看是哪里的问题。”路法尧得出了结论。

    Reca立即反对，“长官，您得等离子流不那么剧烈的时候。”

    “嗯”路法尧应了一声，把显示屏还给Reca返回了实验室。

    回到座位上，路法尧先查了查天气。恒星的剧烈活动期已经快要结束，不久就是他可以外出的时间段了。刚才Reca注意到的数据异常的确是一个问题，以她的水平要修理望远镜未免太过勉强，路法尧还不如自己去一趟一次性解决问题。

    由于恶劣的外部环境，自从来到这个基地路法尧还没有走出过建筑的大门。宇宙辐射太强，他的未经改造的人类身体并不能承受。只要外出必须穿起厚重的防护服，非常麻烦。所有的室外作业全部由副官Reca完成，他从没有亲自动过手。等到外面的离子风暴终于停歇的时候，路法尧决定亲自去巡视一趟。他觉得亲自出去看看也好，这样才称得上是负责任的研究员。

    某天，Reca收到信息后再次出现在路法尧面前。这次路法尧没在实验室，他在陆地车库，蹲在地上摆弄一大堆零件。大大小小的部件散了一地，路法尧身上手上都沾了油腻腻的机油，地上也淌了一滩，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气味。Reca对于眼前的景象有些无奈，路法尧显然在拼装一辆全地形车，但实际上他并不熟练。

    “长官……”Reca走上前来想要接手路法尧的工作，路法尧摆摆手阻止了她。

    “Reca，今天的外出巡逻你不用去了。留在基地，我出去检查设备。”路法尧接着弄自己手里的东西，说着话头也没回。

    “不，长官，我得跟你一起去。”Reca立刻表示反对。

    路法尧停了手，稀奇地回过头来，“怎么，你不听我命令？”

    Reca以为他生气了，语带忐忑立刻回道：“不，长官。我首先要保证你的安全，其次才是听你命令。”

    路法尧看着紧张站直的Reca笑了笑，没再逗她又转回身去接着摆弄，“不用，我不用你保护。”

    “不行。”Reca看着路法尧手里叮叮咣咣的零件，断然拒绝。

    “你怎么回事？”路法尧回过头，看着她抱怨了一句。这也太稀奇了，为什么他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出去？他虽然不是正经作战部队出身，但基本的战术动作他也都知道的。路法尧感觉这位小副官似乎不大信任他的能力。

    “对不起长官，我接到的最高指令就是不惜一切保证您的安全。”Reca仍然坚持，“我们应该一起去”。

    路法尧先放弃了挣扎，算了算了，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基地已经实现自动化管理，不留人也无所谓，她想来就来吧。

    “那好吧，一起去”。

    Reca放松下来，走上前蹲在路法尧的身边：“全地形车？上次我开回来就拆了，它太占地方。”

    “是，得把它拼起来。单人飞行器我用不好，开太空舰太浪费，还是用车吧。”路法尧好像遇到了困难，在一堆油污的零件里纠结挑拣。拿起这个看两眼放下，再拿起那个看两眼放在另一处。

    “长官，我来装吧。”Reca已经技痒，这些她在军队里早就已经熟悉。

    路法尧听了这话有些不甘心，原理他都懂得，说明书也好好看了，没理由自己装不了。于是他小孩子脾气顶了一句：“不用，你休息，我会装。”说完自己也有些惊讶，从来追求效率的他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Reca便没再开口，蹲在地上看着他拼。Reca的目光追着路法尧的动作，看他走来走去拿起一个个东西又放下。Reca已经看出来了，路法尧不是乱放，他在把零件归类。路法尧的想法是先把零件分了类，然后组一个框架再往里填东西。果然研究员就是脑子聪明，Reca佩服起来，一个门外汉也能做到如此程度，路法尧不愧是联盟珍惜的人才。

    路法尧渐渐摸出了门道，开始动手组装。Reca这个时候再起身走上前来帮忙，路法尧没有拒绝。

    看着满地的零件和油污，Reca想了想脱了工装上衣，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她怕自己又糟蹋一件外衣，只穿着白色军背心熟练开工。路法尧看着她，不知不觉停了手上动作。Reca这副打扮他有很深的印象，之前有一次见到Reca在大门口冲凉水，她好像也是这副打扮。路法尧笑着摇摇头，那个时候可真是给她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