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机库里，年轻的副官Reca正激动地四处走动，熟练使用着工具叮叮当当地敲。路法尧渐渐插不上手，于是站在一边抱臂出神，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追着Reca的背影，脑子里闯入了些念头。Reca瘦得小鸡膀子一样，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白色背心包裹着她窄窄的胸膛，两根细带子挂在肩上，前后的大开领口处裸露出她的肌肤。军绿色的工装上衣经常被她系在腰里，下身仍旧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连体工装裤，随着她的走动忽闪。工作的时候Reca同样很专注，烟晶色的眸子闪着光，微微上翘的眼角偶尔露出一点笑意。Reca淡黄色的碎发散了几绺在耳边，显得她整张脸更加灵动。她很年轻，当然也很漂亮。 路法尧到了这个偏远的基地，一直觉得会是自己成就事业的机会。本来想一个人行事方便，结果阴差阳错系统塞了一个混合基因人类过来。他禁不住又去想，现今科技这么发达，意识都可以具象化，搞不好真在定期体检能查出点什么。他沉思着，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Reca的身体。 是来监视他的吗？符合，她精瘦、敏捷，总感觉武力值很高。难道真的系统察觉到什么了？百十年前系统为什么又突然开始发展科技？就像疯了一样。关于当年科学技术部递交的报告，路法尧有一些猜测。应该就是一份深空探测的结果，过去他所在的银河悬臂的研究所有一些蛛丝马迹。Reca这些打破禁忌的混合基因人类，真的是用来星际移民的吗？路法尧思来想去没有理出头绪，无意识的目光看Reca反倒看得他有些耳热。他赶紧低了头，双脚交叉换了个站姿。路法尧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海德姆，同窗多年，海德姆并不会使他紧张。这可就奇怪了。 Reca并没有注意这么多，她走来走去地忙碌，三两下就将车子差不多装好了。这种型号的全地形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在军队和混合人兄弟们一起训练的时候，要组装使用的东西可比这个难多了。太空舰、飞行器、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都得会拆装。Reca叉腰看着自己的作品，很有成就感，微笑着回过头看向长官。路法尧感受到她目光，回了一个笑容。 “谢谢”路法尧说。 “不用谢！长官”Reca敬礼。 夜晚到来的时候，离子风暴停歇，极光渐渐消失。该出发了，路法尧收拾了实验室里的东西去车库，Reca已经等在那里。两人上车，Reca抢先坐了驾驶位，开着车去往预定地点。以往她一个人巡逻的时候是不用汽车的，一个简单的单人飞行器就解决问题了。这种飞行器看起来像一个浮板，简单速度快，但是比较难控制，需要人趴在上面操控。Reca身体素质好，也熟悉这个危险复杂的代步工具，往返一趟很快。但是和路法尧一起就不一样了，Reca早就留意到他胸牌上的标志是基因优化人，但是相处下来Reca已经看出路少校的身体素质并不突出，她觉得也许优化在他这里可能是表现在了智力方面。 车里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上都沉默着。广袤的原始大地上，一辆越野车向着前方永夜半球快速行驶，轮胎带起两滚黄尘。 第一个目的地位于星球背面，他们越过晨昏线渐渐深入。一进入永夜半球，车内温度急剧下降，外面的光照也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备用光源自动启动，照亮了车内两人身周的一小片范围。Reca将车头灯打开，专注看路。 路法尧侧头看着窗外，玻璃的另一侧就是永恒的寒冷和黑暗，除了头顶闪烁的星空，其他一片死寂。他感受着深空星球野外的孤独，先开了口打算找个话题聊聊：“你……平时就这样一个人巡逻？是怎么找过去的？” “是。有坐标，跟着地图就能找过去。”Reca车速不减语气淡然，顺手一指车头仪表板中间的导航地图。 路法尧：“要花不少时间吧。”他回过头看着Reca。 Reca的侧脸很是平静，“其实用不了多久，我一般坐浮板过去，飞行器比较快。今天开车，需要找平坦的路走，绕路花些时间。”Reca第一次说了一个长句。 路法尧：“这样啊”。 他之前和Reca所有的对话，永远都是一问一答就事论事，非常简明扼要。路法尧觉得军队将她训练得太好了，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军人的干练气质。现在两个人坐在车里，外面就是无尽的寒冷和黑暗，暗沉沉的天幕压在人头顶，两个人之间第一次产生了些亲近的氛围。路法尧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出野外的经历，Reca也是头一回出任务被他陪同，在这一小方天地之内，他们之间的闲扯的对话慢慢生出些朋友间闲聊的意味。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没有别的人能依靠，现在他们是彼此世界中唯一的光和热。 路法尧转回身子，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大胆地看她的倒影，问出了第一个私人性质的问题：“我看过你的履历，和你一批的混合人应该都去了移民星球，为什么你来监测站？” Reca听到问题先是一愣，然后自嘲地笑了，“上级临时派我来的，原先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来监测站”。 “你也不知道？” “对，一直以来我们受训是保密的，我也不知道最后执行什么任务。但大家都有猜测，应该是深空移民项目。”Reca顿了顿，接着说：“可能我不够格，上级最后另派了任务给我。”倒影里的Reca显得有些失落。 “不够格？”路法尧感到好奇，她会不够格？ “嗯，我是研究机构孵育出来的。长官你的编号是2开头对吧，我是3开头。”Reca起了话头。 路法尧笑了，“不，我是1开头，150127。” “欸？”这回轮到Reca惊讶了。她回过头来灰眼睛盯住路法尧，好奇又兴奋：”真的吗长官？” “看路看路！” Reca车速不减居然就回过头聊天，路法尧担心会出车祸，赶紧提醒她。 越野车在一片黑暗中穿梭，只有前方车灯照亮。Reca转回头去，“没事的长官，我通过了特殊驾驶考试。飞太空舰都没问题。” 路法尧听了略有些尴尬，没再说话。Reca按耐不住接着询问：“长官，你为什么是1开头？” 路法尧听了好笑，不由得转过脸手撑着头调侃：“当然是因为我有父母啊。” Reca愣了一瞬后噗地笑了，路法尧刚才算是讲了一个冷笑话。她接着问：“不是，我想问为什么你不是孵育出来的。” “你想问我自然出生，为什么会在科学系统是吧，我是从教养学校筛选上来的。”路法尧补全了问题，自问自答。 居然是教养学校筛选……这回答可太震撼了，Reca惊讶地说不出话。这就相当于一个人沙里淘金，结果真给他淘出了真金而不是同样金灿灿的黄铜矿。路法尧竟然这么优秀！ 这个时代1开头的编号代表由父母自然孕育诞生；2开头是基因优化人，由系统基于不同目的从基因库中匹配生殖细胞在孵育罐诞生；3就是Reca这样，完完全全混合基因制造。如果外来基因占比比例较大，严格意义上也不知道Reca她们还算不算人类，虽然他们在外形和思想上跟人类没什么差别。 这三种分类之中身份最优的便是1类——普罗大众，新移民中他们占绝大多数。2类基因优化人一般会进入各个系统服务，是工作型人才。3类由于其基因具有未知的潜在危险，就是单纯的消耗型产品。路法尧这编号的意义就代表，虽然他作为普通人诞生，但他优秀到成为了普罗大众中的佼佼者。 他小时候教养学校的老师们就看出了他的潜力，特别打了报告上报系统。系统测试了他，随后决定让他跟基因优化人一起接受精英教育，预备将来进科学技术部。路法尧接受了这样的人生规划，被从父母身边接走过集体生活。他也没有辜负系统的期望，果然一路直升进入科学技术部。这个时代英雄不问出处，社会的理念就是每个人的价值都要最大化。这也就是为什么路法尧编号仍是自然人，但他戴着工作型人才的胸牌。 果然，下一刻路法尧便说：“小的时候学校老师让我做了个测试，后来我就被接走了去教养学校，之后一直跟同学们生活。” “天呐……”算起来路法尧牺牲了不少，他本可以当个移民，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人上人的一生。Reca不知道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有些沉重，她感到非常敬佩，默默看了一眼身边的路法尧。 “怎么了？不至于吧。”路法尧逗她，看到她呆滞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 “长官，你有父母啊。”Reca突然冒了这么一句，由于太过惊讶她脑子里只剩下感叹。 “是问我父母的事对吧”，路法尧猜出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聊了起来。“我记事起就在学校了，没什么感觉，父母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没查过吗？” “没有，说起来我们也不熟，而且……”路法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2类，直到岗位适配的时候才偶然间看到详细资料，然后意识到我居然还有父母”。 Reca听完他的回答有些想笑但是不敢：“那……不是有点可惜吗？你本来可以当个移民的，随便去哪里都行。”她想了想又问：“哦不是，凭你的身份现在应该也可以。” “遗憾吗？好像没有。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想那样生活，随便干点什么，再生几个孩子。那样的人生没什么意思，我更愿意待在实验室，闲了听听歌。现在这样就挺好。”路法尧顿了顿，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有些尴尬，但他还是接着说:“不怕你笑话，我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想为人类做点什么。”路法尧说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恨不得把最后那句话撤回了塞嘴里。他把目光从玻璃里Reca模糊的倒影上移开，更加专注地看向车窗外漆黑的世界。 刚才说的都是的真心话，他藏起来不愿跟别人提起。年少时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幼稚，但他一直以来做的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其实就是2类，只不过编号1开头而已。”路法尧自言自语，结束了这个关于身世的话题。 Reca明白了，有心说点什么但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干脆专心看路开车。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路法尧，联盟长久以来的培养使他甘愿当个工作型人才。他习惯且喜爱这样的生活，已经在探索宇宙中找到了归属感。 Reca一时没有说话，路法尧忍不住另起话头：“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的不够格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够格？”Reca已然忘了自己之前说了什么，开着车略微一回想才知道。没想到路法尧居然还记得这个话茬。 “聊聊呗。”路法尧语气随意，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她代表着联盟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是一件相当成功的作品。路法尧对新技术从来很感兴趣，跟她说话可比跟AI有趣得多了。在他印象中Reca很少说出除了“是，长官”、“对不起，长官”之外的话，张口闭口都是那几句，今晚这意外的轻松气氛使得他想要了解更多有关她的事。 “我？没什么可说的”，Reca的声音轻轻响起，“出生、长大，在军队受训，身边有一群兄弟们。”她陷入了回忆，接着笑了笑说：“他们真的很厉害。小时候教官总说，我是额外筛选出来的，一定要把握机会才行。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被淘汰了。”Reca心情低落起来。她想了想干脆用脑波连接了路法尧的通讯设备，开启实时传输画面。 长官不用担心，是我。她的意识具象化成路法尧面前的投影，随着她回忆的过程自动播放起来。Reca刻意柔和了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安装了脑极芯片，您可以跟着我的回忆看到过去的事，省去了开口的麻烦……路法尧十分惊讶，过后很快明白过来。副官身上的芯片又是一项禁忌的技术，就是百年前那一次开放开始投入使用。不过军方管控地相当严格，路法尧至今也没听说哪里有使用这款芯片。以他的级别可以接触到联盟一些保密的研究资讯，以前埃文斯跟他谈论自己的通讯研究的时候，曾经提起过类似的芯片技术。那个时候路法尧年轻，对于各种秘密来者不拒，他了解过相关的成果。 看着自动亮起的通讯设备显示屏，路少校亲眼看到了Reca脑中生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