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你不该来。“面貌平凡但眉眼端正的青年叹了一口气,面上神色竟似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叹息。宫惟站在这个名为陆持的融合种面前,对着自己这位同类,心态也有几分复杂。他理智上承认对方是对的,但面上未流露太多表情,只淡然说:”我有必须来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是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想不通的。 宫惟顿了顿,又继续道:“哦,对了,我去找过黎清悦了,你真的不怕我会伤害她吗,还是你不在乎?“面前青年闻言脸色变得有几分莫测:”宫惟,我通过清悦对你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有你的骄傲和坚持。这样的你不会去伤害她的,尤其她还怀着孩子。即使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她了,那也没关系,我体内的某一部分希望她活着,某一部分则希望她死了。所以我选择把一切交给命运。“ ”所以你作为人类的部分还爱她吗?也会爱你们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宫惟的脸上带着困惑,似乎真的想知道答案。”我不知道,就像是我不知道自己还算是人类抑或已经是异种一样。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你也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拖延得更多,你恢复的速度也不会赶得上我吞噬及融合的速度,我只会在你面前变得越来越强,强到让你绝望。就像曾经的我须得步步为营地仰视着你一样。而你,却没有跟我一样的底牌。“ 这样说着,陆持轻松挡下了面门上的攻击,两人的身影倏忽交织了一瞬,很快又分开,陆持随意扔下了宫惟被折断的指甲,看了眼地上带着淡金色的鲜血随口道:”你的力量弱化了许多啊……“说话间,两人又进行了飞快的交手,拳脚都带着可怕的威势,动作更是迅捷如电,力量相持,起跃飞纵间,两人脚下被轻点的地板甚至飞快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到了这种级别的战斗,基本都不讲太多技巧,只是纯然的力量碰撞,但显然两人差距不小——别的不说,宫惟早就失去了翅膀,便也没有了制空权。 ”所以你不下死手是为了拿我喂招,熟悉并测试自己现在的实力等级?“吐了一口血,半跪在地上的宫惟抹掉嘴角金色的纹路后又站了起来,目光带着凛然,却没有选择后退。”当然,毕竟哪怕没有了王的位格,之前猎取了那么多异种基因强化自身的你还是可以作为对手的。说真的,你也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的形势,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会选择与我为敌……“ 陆持叹了口气,甩掉了手上带了一点腐蚀性的金色血液,伤口片刻便复原如初,他一边与宫惟交手一边老神在在地念叨着:”我很好奇你把猎取来的能量都用到哪里去了?看来并没有我想象中强,怪不得之前会选择直接退走,但现在怎么又突然不继续聪明了呢?“说话间,他手上的攻势也如疾风迅雷一般,一波波强袭着对方身周最脆弱的关节位置,如遮天蔽日的巨浪奔涌向前,试图击穿挡在前方的礁石,步步紧逼,外放的气势使得他身周的衣摆无风鼓动,猎猎作响。 宫惟头上已经泌出冷汗,完全是疲于应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姿态——他本就不擅长格斗,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少有近身肉搏的经验,多是直接用专属王者的能量场削弱对方后直接一波带走,此刻在对方位阶和能量场的压制下,竟是失了章法,只能在挨打的同时努力护住要害。 两人的身形数次碰撞又分开,如在疾风中迅速游走交战的蛟龙,火花四溅着,激荡起一片片风雷之声,那威势,让城市远郊这一片废弃的广场如同原始而血腥的斗兽台,肃风猎猎,腥气勃然。而不过交手片刻,宫惟已力有不逮,只觉得肩膀,手臂乃至腰侧都遭遇剧痛,痛觉还未来得及扩散,腹部被重拳击打的感觉便让他呼吸都断绝了片刻,整个人如同被强行折叠的硬卡纸,直接用扭曲的角度被打倒在地上,造成一个人形坑洞。 五脏六腑似乎都经历了位移,肋骨体感也断裂了,但细胞高速自愈和再生的能力还在,心脏内的细胞分装器也随着心跳高速震动着,但也没有碎裂。宫惟强撑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已经被弯折出奇怪角度的手肘被他自己强行拧过来,皮外伤正在修复着,被急速高强度击打的疼痛和体表伤口快速愈合的麻痒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作为一个自诩更多用脑子行事的人,他真的好久没经历这样激烈但又一边倒的战斗了,上次被开膛之前他甚至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伤。 ”我们都很清楚,哪怕经过了改造和强化,在丢失了王的位格后,你这具身体细胞再生的次数和能力都是有上限的,你觉得你还能经历多少次撕裂和再生呢?宫惟,你觉得我还需要继续找你做测试吗?“陆持端正的脸庞上浮现少许嘲讽的神色,眼睛闪了闪,周遭便开始有三名身形高大,面无表情的异种围了上来。 无视宫惟越发难看的脸色,陆持摆摆手,似已倦怠一般,施施然步出了战圈后缓声道:”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宫惟你之前是怕被其他异种知道你在狩猎自己的族群而要单独出手,我可没有这种顾忌……只可惜现在能操纵的下属还不够多,但对付你,大约是够了……话说你那个帮手在哪里,我一直等着,怎么还不出来呢?“ ”宫惟,原来异种的王之基因真的会让人变得傲慢而愚蠢,不全是你的问题,倒是我之前错怪你了……“随着话音,一个满头白发,脸上纵横沟壑且语声嘶哑,但吐字异常清晰的黑衣老者蓦然从高空而降,直直悬浮在半空之中,飘然而立,身周电光闪烁,,似有神狱之威。 陆持目光凛了凛,看清对方那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佝偻身形后又笑了:”只是这样吗?我记得宫惟你的帮手是施法者吧,没想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呀,太惨了……“然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貌似轻松地调笑道:”其实我之前还挺想知道你一个人族怎么能调用施法所需的能量,原来是靠压榨自己的生命潜能啊,那就没什么好参考的了……“ 然而老者就这样站着,随意在手上把玩着一簇雷电,并不理睬陆持的挑衅,眼光反而盯着浑身浴血几乎站不稳的宫惟看了好几眼,目色沉郁,其后方转过头对着陆持用如砂纸摩擦般难听的声线道:”你现在知道能量的来源了,难道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实现调用的吗……“ 边说着边随意一掷,粗大的电蛇迎风狂舞,此前包围着宫惟的异种都纷纷闪避,但光速岂是能完全预判的,避让不及的异种只要少少沾边,马上皮开肉绽,虽然他们的肉体也在修复,但陆持也清楚,如果正面迎上,变成焦炭乃至灰飞烟灭的话,可就不可能恢复了,而他现有位阶力量对异种的控制力也不能保证它们做到悍不畏死。 不过对方这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姿态,又能支持多少次这种大消耗的雷电法术呢?不过外强中干罢了,只要拖垮对方便好。陆持思忖间,脸侧又有劲风扫过,差点忘了,他的对手还有宫惟。急速闪退后,陆持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丝血痕,虽然很快消失,但他还是定了定神,与三名下属开始了配合作战。 在他看来,宫惟不足为惧,新来的帮手也似风中残烛,他目前其实是立于不败之地。但心头隐隐的不安又让他十分在意——这种不安完全是潜意识的直觉,或者说某种生物的本能。到底是算漏了什么?难道是敌人还有什么致命的底牌没拿出来?陆持面上不显,心中却惊疑不定,生性谨慎近乎谋定后动的他实际上已经心生退意,开始不着痕迹地且战且退。 而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文嘉奕则一直勉力支撑着自己在空中的身形,浑浊的眼睛被鹰视之术的蓝光覆盖着,让他拥有了堪比异种的优秀动态视力。被刀刻在体表的血色符文不断转换出掌控雷电的力量,转换的原材料就是他血脉之力,透过祂在脑海提供的透视,他知道符文上的血色已经变淡,他体内血液流动也已经变慢,末端毛细血管加快萎缩着,主动脉阵阵抽痛,他在黑衣服下的皮囊也越发干瘪。一旦能量耗尽,符文失效,他这个肉体作为符文载体也会一同碎裂。 这便是施展诡道禁术要付出的代价。但那又如何?此刻他只恨自己残破的身体已经无法贡献更多的剩余价值,故只能选择施展这一套位阶不高,攻击却还算强大的雷蛇之法,看似气定神闲,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直至这一刻,他依然对异位面的八级大巫师具有的位阶和力量知之不详,也还不能明确来自域外邪神的兴趣对小鱼而言是否意味着一线生机,但他早就决定不能完全寄托于能求得祂本体的垂怜实现逆天改命。故在祂降临之前,他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跟着宫惟再赌一把。反正自己是必死的,除了那个所谓的猎杀者,剩下能救小鱼的也只有宫惟了…… 身体的疼痛似乎快到极限值,在没有子弹时间加持的环境下,他的远程法术攻击基本都被陆持完美闪避了。眼见敌人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他跟宫惟却已近乎黔驴技穷,文嘉奕衰老的面容上浮现坚定的神色,嘴唇张合,无声自语道:”是时候了,让祂降临吧。我自愿献祭自己的肉体作为容器。“脑海中的祂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文嘉奕自己不知道,他之前已经短暂进入另一个生命层次了,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也许就不需要本体的帮助了……但是……罢了。 ”契约成立。“随着祂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落下,此间天地万物都在电光火石间被霎时凝固,整个时空都突兀静止,包括文嘉奕手上此前还在闪烁的电蛇和宫惟已经挥出的拳头,陆持的笑容则堪堪留下了一点展开的弧度,一切都如同播放中的视频被按下暂停,定格在某一祯画面而不再活动。 在凝滞的画面中,文嘉奕整个身体突然如同二维的纸片人般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不再是血肉和内脏,只能看到一块流动着七彩光斑的薄膜,一道黑色的影子不断变换角度戳刺着薄膜,几番拉扯后,虚空中似有一道裂帛之声,黑影从那道口子钻了出来,继而沿着裂缝把外围的皮肉随意翻转,文嘉奕的肉身几经翻转折叠之后,如同被反穿的衣服一样,变形成了一个形状歪斜扭曲的纯黑色人形。 黑色的人形生物从半空中如履平地般往下走着,一歪一扭地,最后轻轻一跃便踩在了地面,甚至没有激起任何一缕扬尘。这个纯黑如墨,如同屏幕上突兀存在的坏点一般的人形没有五官,四肢也只有一个个扭曲的形状,身形有时候薄如纸片,有时候又膨胀如肉山,如在波谱上流动的声纹,起伏不定,慢慢才稳定成一个普通人类应有的厚度和形状。祂走到身形正在交错瞬间的宫惟和陆持两人面前,随手一掀,陆持便如同一个粗糙的瓦器般寸寸碎裂,撒了一地碎屑。 人形顿了顿,对待宫惟的动作似乎温柔了些许,手状的肢体一伸一掏,宫惟的心脏像桃子般被大手捏碎了,血浆却似被束缚着,没有立刻喷薄,直到装着商知瑜活性细胞,已经有轻微裂纹的分装器到了祂手上,方开始疯狂喷溅,还带着温热的凝固血块堆积在胸腔,形状惨烈而恐怖。但宫惟的表情依旧停留在全力搏杀的瞬间,部分破碎的血肉从被破开的口子中滑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小股的血雨,而被破坏的伤口看起来也失去了愈合的能力。 黑影似乎还在任意生长、拉伸的肢体随意一挥,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便从陆持破碎的身躯和宫惟被撕裂的形体中溢出,变成一团跃动的光球,黑色人形生物将光团揉捏了几下,便随意丢弃入分装器内,原本死寂枯萎的血肉如同嗅到了血食的鲨鱼群,马上活跃起来,无数微小的触手从肉丝中伸出,如同见到尸体的秃鹫般争相撕扯着那些光点,不断地捕猎,包裹,吞噬,”砰“地一声,分装器终于不堪压力爆开了,急速膨胀的血肉无视重力,在半空中疯狂蠕动着,很快便形成了一个不住伸缩,闪烁着赤色波光的巨大血茧。 恍如高倍速镜头下被快进的画面一样,翻涌的血茧开始拉伸,变形,形成了一个边界模糊不住吞吐着血色光芒的人形,其后血色全被人形身上的白色光点吞噬了,洁白的骨骼开始成形,血肉再生,光洁无瑕的肌肤寸寸延展,一张英俊的脸庞慢慢在这个绚烂光影画面中凸显,身形也一点点变化成一个修长的成年人类男子形象。 如同被造物主精心雕刻并赋予了无数灵性一样,那个逐渐完美的人形被由内而外散射的白光笼罩着,就这样浮在半空,身周都是绚烂的光晕,远看一点都看不出适才还有的诡异恐怖模样,竟似一个下凡的天使般美好、圣洁,如若地上生灵有幸目睹神迹,大约都会有虔诚朝拜的冲动。 可惜这一切只有一位不知名观众见证着。那停在旁边似乎一直专注欣赏着这一切的黑色生物,转头也开始用形状诡异的肢体状似随意地揉了揉自己应该是头部的位置,黑色寸寸褪去,外露的肉色表皮开始在人形上如水波般滚动,此起彼伏地开始了铺陈和塑形,额头、眼窝、鼻梁、唇形……形状越发精细完美,很快就变化出和未衰老之前的文嘉奕一模一样的脸和身段。 此时祂动了动淡色的唇瓣,似乎在适应自己新生的器官,之后温柔地抱起光团中浑身赤裸还在沉睡的英俊男子,柔声道:”小鱼,我来接你回家。“而在两人交叠着身形消失后,天地方被重新唤醒,如同再次接驳上齿轮的钟摆,开始了秒针、分针和时针的依次转动。此刻,陆持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但宫惟那颗被黑影随意剥开只留下残缺形状的心脏,在吸收了分装器此前破损渗漏出的几点溶液后,却也开始了极度缓慢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