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幕后

    寸头，白发黑皮，眉目自带煞气。

    他坐在柳泱左前方只五米的位置，甫一坐下就从桌面划出电子菜单，向下斜着眼睛，目光散漫地在上面掠过。

    柳泱略低了头，想起自己见过这只雌虫。

    那虫的外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满身血气的恶狼或者满嘴锋利牙齿的巨鲨，凶恶气息扑面而来。

    是星盗劫机那次，挡住阿法对亚里尔德的攻击，并与阿法打得不相上下的那只雌虫。

    柳泱的视线慢慢聚焦在面前的食物上，他握紧餐具，插中一块肉，却没有立即放入口中。

    像一个没有风的夏日，空气模糊动荡，闷热黏住咽喉，地上投影着一动不动的树影……紧张与烦躁捏住了他的心脏。

    排除唐科这个观察力惊人的奇葩，柳泱相信不会有人发现他是与阿法待在一起的“嫌犯”雄虫。

    他一口咬住叉子上的肉，细细嚼碎，吞进腹中。

    砰，砰，砰——良点好菜，手指随意在桌面上敲出轻响。

    柳泱停住动作，他垂眸掩住神色。

    他只觉敲击声越来越重，某一时刻，与他的心跳重合。

    比睡前在耳边萦绕不去的蚊蝇还让他烦闷。

    最后，他“刷”地站起身，看也不看餐盘上的食物残渣，领着粉色机器人走开了。

    他边走边舔牙齿，还能尝到被浓郁酱汁与肉香掩盖的淡淡腥味。

    动静有些大，良茫然地朝柳泱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看了一会儿，他又放松了身体，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

    肌肉线条流畅，黑皮健康富有光泽，深灰色眼睛半阖……就像一只油光水滑、正在休憩的豹子。

    ——

    机器人在前面带路，柳泱跟在它后面，行走间的带起的凉风让他舒展了有些严肃的表情。

    走了不到十分钟，登记处的牌子映入眼帘。自动门打开，他闷头走了进去。

    粉色机器人完成了它的任务，“嘟”一声离开了。

    一进去，柳泱就跟里面工作虫的视线对上了。

    “……”卡了一瞬，他整理好语言正要说明来意。

    “是柳先生吗？”雌虫首先开口，态度称得上殷勤，他对柳泱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你，请坐。”

    “知道”这个词让柳泱下意识想到唐科大张旗鼓地带他上飞船这件事。

    客观来说，主动暴露在整艘船的星盗面前面前虽然具有一定的风险性，却也未尝不是一种粗暴直接的掩饰与保护。

    等他在工作台前方坐好，雌虫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上头已经吩咐了，”他伸手在柳泱面前的台面上划了一下，“你先看看这份契约，没有异议的话，直接填写即可。”

    光滑的桌面上浮现出一排排字迹。

    柳泱低头先大致浏览了一遍，他沉默着思考一阵：类似于地球上的员工合同，只不过简化处理显得有些粗糙，可钻的空子很多，但咬文嚼字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协议服务于一群法外亡徒，重在压制而不是限制。

    柳泱食指在桌面划动着填写起来。

    雌虫由上而下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微带肉感的唇上晕染着艳红的色彩……雌虫看见有一绺浓墨般的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下一秒被他随手挑到一边。

    工作虫心中一跳。此时此刻，他必须得承认这只虫的外表非常符合绝大多数雌虫的审美。但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优待……即便比星网上所有露面的雄虫都要好看，这也只是个雌虫而已。

    遍地都是的、没有价值的雌虫。

    “我写好了。”

    柳泱的声音将工作虫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好的，稍等。”雌虫面上毫无异样，嘴边挂着的笑容也称得上柔和。

    柳泱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步骤，但并不多么担忧……他目光瞥向右手上的戒指，毕竟他是走了后门的。

    “我给你安排了看守货舱的工作，每个月一万虫币，这绝对是极好的待遇，一般轮不上新手。”

    柳泱在废土星生活时的月工资只有不到一千，虽然不了解宇宙盗贼行业的收入情况，但可想而知的是，其薪金之优厚，绝对是给他开了小灶的。

    雌虫接着说：“上层甲板五号舱，明天上岗。”

    听上去是很棒的工作，但让柳泱有些诧异的是：他以为唐科会安排诸如航海士助手之类的工作给他。

    “这是给你配备的终端，里面有详细的工作要求，不懂得地方可以问智能助手……或者你的室友。”

    柳泱接过终端的动作一顿，他神情有些奇怪：室友，唐科吗？

    工作虫补充道：“你的房间在三等区四十九号，两人间，室友是跟你同地点同时间段值班的船员。对了，终端里已经载入了电子钥匙和飞船地图。”

    柳泱握紧了手环形状的终端，心中的疑惑更大：这完全不像是出自唐科的布置。

    “……谢谢。”他最后缓慢答谢，垂着眼睛离开了登记舱室。

    舱门外。

    柳泱打开银白色的手环终端，点进一个标注了“地图”两字的图标并选择了立体投放模式。

    不出所料，投射出来的三维地图是残缺的，只展示了飞船上大半的区域。

    他接着启动导航功能，按着半透明箭头的指示走。

    速度很慢，以便于思考。

    他锁着眉，脑海中回放着登记虫的一言一语……

    “上头已经吩咐了”，他起先没有太在意这里的用词，这时候才发觉怪异之处。

    主语暗含隐晦，并不只适用于唐科。

    加之整场登记的部署并不符合唐科的作风，柳泱心里涌现一个猜测……

    给他开后门的另有其人。

    柳泱停住脚步，过了几秒，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继续走下去，皱紧的眉也放松下来。

    唐科身为飞船上唯一的航海士，其地位可想而知，能越过他且不让其察觉地下令……视线转移至脚下，柳泱盯了一会儿一尘不染的地面，差点儿因魂不守舍错过了一个转弯。

    柳泱瞥一眼银白手环。旧终端在星盗袭击的混乱中丢了，这个也算得上意外之喜。

    他接着思考其中利害：就结果而言，这种安排对他并无伤害。

    至于幕后主使究竟抱有何种心思……

    他加快走路速度。

    ——起码暂时没有对他显露恶意。

    其余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