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压
静瑜心脏漏跳几拍,从床上坐起,被那一阵心慌逼得攥紧了身下被褥。 批过玄毓的外袍,光着脚一步步往殿外走。 外面明月正圆,玉砖凉丝丝的寒气往脚心里钻,静瑜呼了口凉气,裹紧外袍,手里攥着脖子系着的白玉。 只要叫神君的名字,他就会回来。 只需要一句话,玄毓就会回到你身边。 静瑜微微张开嘴,那两个字碾在唇边。 不行的。静瑜轻轻摇头,神君是说,有紧急的事情才找他,他怎么可以只是因为寂寞思念,就阻碍神君。 静瑜暗自责怪自己贪心,转身走回寝殿。 在见到那面朦胧的铜镜时,不知怎地,静瑜停下了脚步。他走路像猫,脚尖先踮在地上,然后是脚跟,一步一步的,轻巧得没半点声响。 他看着镜中的人影,不自觉地,伸手摸向眉心,接着是双肩,心脏的位置,再往下小腹丹田的位置。 手指捉紧胸前的衣料,眼前一阵发黑,晕倒在地上。 白脂软玉静静地躺在一旁,静瑜眼中之余一丝光亮,伸手想去碰碰那枚白玉,终还是无力地滑下。 修长手指在那道残影上将碰未碰,玄毓猛地抽回手,望向玉盘。 细微的碎裂之声传来,在静默的深洞里格外明显。 “玄毓,此间凶险,我们还是暂且退出。”,赤逍凝神道。 就在此时,脚下的虚空突然赤光大盛,这光芒甚至超过了日光,如同一道热到极处的、烧得赤红的巨大铜柱,往二人袭来。 玄毓与赤逍眨眼就到了深洞外,只见这道可怖热光直冲向玉盘,烈焰与玉盘相触的刹那,整个海底一震,脚下整体一块的岩石现出大条裂缝,不住地往外扩散。 玉盘抵住这阵狂暴热流,玉面上的符文泛起刺眼金光,天罡阵法威力无穷,生生镇住这一阵汹涌鬼气。 玄毓掌中凝起澎湃灵力,玉盘已有碎裂之势,天君魂火将灭,留下的阵法也会有所削弱,若玉盘在此刻碎裂,他只能用自己去填这个阵眼。 “玄毓——”,赤逍喝到,他受不住这阵鬼气,远远地推开,手臂格挡在眼前,见得玄毓白色的身影被红光吞噬,急得眼里几乎滴血。 玄毓面沉如水,用灵力把袭向面门的鬼焰强硬破开,欺身到玉盘之上,双掌紧贴玉面,灵力如洪水,从体内经脉,沿着双臂推出,催动天罡阵法发挥最大效用。 可这一切,也阻止不了玉盘的碎裂。 裂痕加深,地焰鬼气从缝隙里袭出,直刺向他双目。 海水沸腾起来,海面涌起百尺巨浪,就连空气都被海里的激流带动,形成几百倍灵虚仙洲大的漩涡,即使在中洲的岸边,也能见到苦海的最远处,一团黑色的混杂着闪电的气流漩涡,与翻滚的海面相接。 赤逍无法,长啸着化身烛龙,灵眼大开,龙火赤焰把浑浊鬼气从中破开,黑色的烛龙扭动庞大的身躯,从深洞往下游去,忍住鬼气对龙鳞的侵蚀,他盘起身躯,把玄毓与玉盘圈在里面,形成一道肉身鳞墙。 玄毓沉声道,“不用如此,你快回去请武神令,我不至于连这个阵眼都制不住。” 烛龙的声音嗡嗡的,“现下上面肯定翻了天,天宫肯定发现了。” “此番太过诡异,不知是凑巧,还是我们触动了些什么。” 玄毓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刺得眼睛生痛的强光。 一阵剧烈的震动,地下的东西似是察觉到玉盘灵力的衰退,不知多少混沌之气争相挤到深洞里,喷薄而出。 玉盘彻底裂开,碎片划伤玄毓侧脸,他撇过头,之间烛龙十数块鳞片被刮出,血淋淋一片。 雷霆般的重击把两人从深洞里撞出,他们被裹在巨如陆地的海水,被抛到半空。 海水轰然落下,二人在空中顿了数秒,烛龙昏死过去,巨大的身躯无力地往滚汤似的海面摔下。玄毓口中腥甜,嘴角溢出血丝,他咬牙悬在薄云端,袖中白绸飞出,卷住烛龙身体。 烛龙下坠之力把他手臂扯得剧痛,苦海早已变了样,沸腾的水下,红色鬼焰化成暗紫色的光,形成一个巨眼一样的缺口。 就在无计可施之际,顶上阴云漩涡破开,慈柔之光大盛,清正罡气千钧般压往海面。 玄毓手中一松,与烛龙一道落向海面。 下坠之势骤降,一股温和灵力把他托起,另有一条小蛟龙,从云端飞向坠下的烛龙,前爪捉住他脖子,没沾到一滴水。 玄毓回头,惊讶地睁大眼睛。 无悲无喜的面容一如往昔,伸手把他推往云端,手持另一昆山玉盘,往暗紫光团中央跃去。 “天君不可!”,天后飞身拦到他面前,红着眼道,“天君只余一盏魂火,不可再催动阵法,泫女可以一试。” “此乃吾责。” 他眼珠也没动一下,说毕,把泫女推到一旁,肩上魂火燃烧,像是西天佛陀身后的慈悲经轮。 天后无言,眼中滋味难辨。 人世间的情感太过诡秘,明姬产下孩子后,魂体被腐蚀得灰飞烟灭,天君抱着这个蓝眼睛的婴儿,鬼珠与他的魂体融到了一起,虽然不能再剖开,但只要把人填回阵眼,就可以了。 他心软留情,惹得世间命运转换,本该拨乱反正。 婴儿孱弱地哭泣起来,手中阵法凝结,终究拍不下去。 这么弱小的人儿,又怎么会灭世呢。 罢了,便唤你灵筠。那句话,抹去便是,至于阵眼,他就不信,天罡正气,压不住上古邪灵。 人间邪魔,苦海鬼气,日夜追随着灵筠,若不是有神族威压,只怕灵筠就要被魔物捉去,腐蚀心智,成为为祸人间的工具。 人间的岁月,与天宫相比太过短暂。 转眼间,灵筠已是十六岁少年,他特意不教他使用灵力,只教他人间的仁义礼智信,只要本性温良,纵有翻天覆地的本领,也能悬崖勒马。 只不过,镇压苦海耗费了他大半生命,阵法日夜消耗他的灵力魂体,若他消逝了,谁还能护住灵筠。 或许,有别的方法。 两指长的冰针刺入眉心,少年受不住这般酷刑,惨叫声把山林里的妖物吓得簌簌发抖。 这只是第一针。 只有将寒冰血泊针刺入身上灵窍,将灵力与鬼珠之力彻底封印,天上地下,无人再能寻到,就算找到了,一个没有灵力的凡胎,又能如何。 少年不明白为何要遭受这种苦楚,眼里淌出血痕,死不瞑目,彻底沦为凡胎,坠入六道轮回。 一轮又一轮的轮回,直到那一日,地府送上来一个没有灵力的灵脉仙根,日日在藏卷阁抄录。 苦海千尺深的水往四周裂开,露出中间沟壑分明的盆地,紫光鬼气蒸腾,数亿亿呼啸惨叫震撤中洲四海。 玉盘被按到阵眼深处,鬼气化为数不清的触手,在黑岩上涌动。只凌乱了一秒,慈悲的金光天威像绸缎一样在海上铺开,阵眼缓缓旋转,形成巨大吸力,把那些出逃溢出的魔息海气通通压回海底之下。 不知这玉盘能坚持到何时,在那之后,就看灵筠的命了。 最后一盏魂火,随之熄灭。 天君飞回云端上,泫女马上搀住他,震声道,“魂火…天君,魂火灭了。” 玄毓与悯泽习惯性地站于身后,不敢往前。 过了好一会,天君才真开眼,“到御殿去,吾有事交待。”,他顿了顿,望向玄毓,“把灵筠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