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公主等等我——”,瑶姬刚落到瑶池,就飞快地要跑回西殿,银芝一时跟不上,只得追在她身后叫唤。 瑶姬一口气跑回了殿里关上门,心脏咚咚地跳,每一下都重得像被锤子砸下,饱受煎熬。 银芝在走廊站了一会,才轻轻地推开殿门,殿里没点灯,光线昏暗,瑶姬伏在床边哭泣,身体哭得一阵阵的颤抖。 “公主,银芝可以为您分忧的。”,银芝轻声说道,取过一件披肩,轻柔地搭到她身上。 “银芝…”,瑶姬哽咽道,“我从未感到如此无能为力,我知道怎样才能让玄毓活过来,可我做不到。” “到底是什么方法?”,银芝屏息,生怕语气重一点,就会惊醒陷入心魔中的人。 瑶姬惊慌不已,断断续续地都说了,尽管在情绪不稳之下说得颠三倒四的,银芝还是听懂了,一时间惊诧莫名,眼睛圆睁,半天说不出话。 “…他哭得很厉害,一直在求我”,瑶姬捂着脸,彻底陷入无助绝望里,“我不能答应,不可以的,哪怕后果是要眼睁睁看着玄毓死,我不可以那样做——” 银芝后退几步,慢慢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哭得伤心的瑶姬,心中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 可是,北海三公主能过良心那一关吗。 银芝缓缓从她悲伤的脸往下看,视线定在手腕那截红线上。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姻缘树是慈悲的,即使被红线相连的人有可能永远不会相爱,但一定能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公主,”,银芝单膝跪在她身前,双手捧起她皓白的手腕,“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姻缘树会选您吗?” 瑶姬双目通红,愣愣地抬起头,满是不解。 “许是因为,冥冥之中,姻缘树预见了今日之祸。天君一定能化险为夷,只要他命中注定的妻子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可是我做不到。” 瑶姬猛地扎进银芝怀里,母后兄长不在身边,银芝是她唯一的安慰了,“银芝,我、我妒忌他,却也很可怜他,没人活该这样死去。” 银芝神情慈爱如母亲,一下一下地梳理她钗环散乱的鬓发,“这不是死去,而是牺牲,正如公主娘娘必须下的这个决定,也是一种牺牲。” “牺牲…”,瑶姬双目放空地呢喃道,“那我的心呢。” “一时的慈悲和良心,是最无用的东西。娘娘和龙王殿下把公主保护得很好,可总有一日,公主要独当一面,就免不了面对这种两难的选择。” 天真和骄纵都会离去,更别说脆弱得如同清晨朝露的良心。银芝将她扶回榻上躺着,她说得够多了,剩下的路,须得瑶姬一个人走。 天宫的玉砖开始变得黯淡无光,每一块都是,似是连这些有灵气的砖石都知道,年轻的天君要走了,长年环绕着宫殿的云雾颜色晦暗,再不复往日,天空的云层也是一样晦暗,似是轻轻一拧就能下出倾盘大雨。 赤逍被放了出来,马上就去了御殿,见到玄毓毫无知觉的样子,久久地说不出话。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赤逍小声问变得满脸木然的泫女,“娘娘,当真没办法了么?” 泫女摇头,“长老真人也无法子,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你与玄毓素来亲厚,和他说说话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赤逍点头,泫女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寝殿,留他一个人在殿内。 “傻不傻,早就说那个小妖孽会害死你的。”,赤逍无奈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真理解不了,为了这么个小东西,值得这样?不说瑶姬,天宫这么多美貌仙姬,哪个不比他好上百倍。现在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以后再也没人护着他了,” 玄毓面容安详地,连眼睫都没有一丝震动,胸膛未见起伏。 赤逍难以平息内息的躁郁,他突然间捉紧玄毓搭在被外的手腕,想学着当日玄毓为李守月拔除魔息的法子,将他胸腔的黑雾吸出。 试了半天劲,纹丝不动,赤逍已是满额是汗,颓然跌坐在地。也是,如果此法有效,娘娘爱子心切,早就自己动手了,何须等到他来做。 良久,赤逍才幽幽叹道,“我猜你是说不了遗言的了,让我猜猜,陛下一定想找人照顾小妖孽。也罢,我定会如你所愿。” 别过泫女后,辗转到了冰狱外,只见瑶姬和她的侍女逆风站在高高的阶梯上,一道仰头往上看,赤逍也顺着看上去,眉头微皱,上边密密站了数百个天兵,子陵抱着剑坐在屋檐上,闭目养神。 “见过三公主。”,赤逍走到她身边到。 瑶姬微微一惊,但也屈膝回礼,她看起来憔悴得可怕,显是伤心太过,日夜啼哭。“殿下怎么也来这了?” 赤逍随口道,“不过想再去问问,不过现下看来,看守的天兵这么多,又有武神守着,估计娘娘不会再给人进去了。那么三公主又是为什么来了呢?” “我受悯泽神君之托,每隔数日来看望一次,免得三殿下想不开。” 瑶姬看了看上头的天兵,摇头道,“可今日,他们就不给我进了,说是娘娘有命,再不得让人出入。” 子陵睁开眼,见到这几位到了,从檐上跃下,刚好停在瑶姬身前,“两位殿下请回吧,不能再放人进去了。” 瑶姬从银芝手上拿过精致食盒,“这是神君命本座准备的东西,有劳大人帮忙带进去。” 子陵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三殿下也够可怜的了,只是一点糕点,又有何妨,于是便说道,“好吧,小神会帮公主拿给他。” 瑶姬点头,“谢过大人。” 见子陵果真拿着盒子走进去了,赤逍道,“许多年未见,公主可愿赏脸一聚?” “也好。” 子陵拎着瑶姬的盒子,关上狱殿大门后,便是一条长得深不见底的楼梯,寒气森森,整座狱殿,都是用一巨大冰块雕成的,因而也有冰狱之称。冰狱一般是关押犯错的上神的地方,只有五间浴室,在冰梯最底部圆环走廊东南西北四角,以及中央的一间。 很快,子陵便到了底部,眼前三条岔路,两边是圆弧型的走廊,通往四间冰狱,面前的,则是一条笔直走廊,也就是三殿下被关着的地方。 子陵走到冰墙前,隐约可见里头的陈设,手掌按上冰面,冰墙在符咒催动下渐渐打开,融出仅能一人通过的圆洞。 这里很冷,温度和墙壁的坚冰一样,子陵不过站了一会就冷得手脚发麻,里面的人只会更难受。 三殿下一直抱着膝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只能看到散乱的长发和染上血污的破旧衣衫,偶尔午夜时分清醒一点,就会拿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红漆小鼓玩,有几次天兵进来巡逻听见都瘆得慌,于是现在也都没人下来巡查了,反正他也出不来。 子陵把食盒放在地上,低声道,“殿下,公主娘娘给您带了东西,小神就放在这里了。” 没有任何回应,子陵早知会如此,也不意外,合上冰墙就走了,在冰狱待得久了,对他自身修为也是会有损伤的。 静瑜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其实没睡着,眼睛一直睁着,没有神采地盯着黑暗中的一点。他只是把自己藏在了厚厚的茧内,在这个逼仄罩子内,他才能稍稍喘气,不去想玄毓和小太子。 眼睛一开始只是涩痛,可能是哭得太多的缘故,现在都不怎么流泪了,看东西也越来越不清楚,也许只是在冰寒的黑暗中待久了,眼睛才看不清东西。 身上都是冰的,可静瑜很聪明地将自己团起来,将心腹部分捂在身体里,伸手去拿小太子的拨浪鼓,还是温暖的,他怎么冻都没关系,但不能冷着小太子。 冰狱里安静幽森得像是个死地,外加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囚徒。静默间,子陵方才拿进来的盒子动了一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一片火红带金色的羽毛从盒盖的缝隙里滑了出来,飞了一回,便落到静瑜身上。 静瑜察觉到了这轻飘飘的重量,从虚幻的思绪里惊醒,取下掉在肩上的羽毛。 上面似是用墨汁写了四个字,静瑜看不清楚,眯起涩痛的眼睛凑近,才看得见。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