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凤吟雪吹了口哨后,群鸟扑打着翅膀从厚重的树叶中惊起,盘旋而上飞向天际。等林中再次安静下来后,远处的长满苔箘的巨石后面忽然跳出一只健壮的雄鹿。 “何人在此?”雄鹿没有开口,但它的声音却传入了凤吟雪的耳中。 “翎城凤氏之女,凤吟雪。”凤吟雪右手中指蜷曲置于大拇指之下,然后将右手放于左肩同高的位置,向雄鹿行了个礼。 雄鹿甩了甩头:“凤氏之女,因何唤吾?” 凤吟雪道:“昨日我与同门来到此地的寸锦村,发现村民们染上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怪病,药石难医,不知您是否知道那个村子发生过什么。” “寸锦村?”雄鹿鼻头微动,似是在冷哼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那都是他们自找的。” 凤吟雪疑惑道:“何出此言?” “寸锦村原是做锦缎发家,但他们中有人不满足于目前的财富,引来旁门邪道自毁前程。” 凤吟雪思索道:“或许是有人自找,但其他村民是无辜的。敢问此病可有解法?” “吾族不插手人族之事,凤氏之女,吾奉劝尔等也不要插手此事。”雄鹿声音变得低沉,“此事不如尔等所见那般简单。” “我与同门此行下山历练,正是为了除魔卫道救助百姓,怎可放任他们不管?” 雄鹿似乎对此嗤之以鼻:“只因汝乃凤氏后人,吾才好心提醒,既如此,你便自行离去吧。” “我并非不领情,只是见死不救已是违背了我的修行的初衷,若是当年凤氏祖上也见死不救,恐怕今日我也无缘与您在此交谈。”凤吟雪再次向雄鹿行礼后,转身离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雄鹿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东行。” 凤吟雪停住脚步,转身再看时,巨石前已没了雄鹿的踪影。 回到寸锦村时已是傍晚,抚仙宗众人都已回到了住处。看见凤吟雪出现,齐鸢然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凤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想着若是你再不回来就要出去找找了。” 申淮悠走过来:“凤师妹,你这是去哪里了?” 凤吟雪在桌边坐下,从桌上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才说道:“我去找了附近树林里的林仙,向它打听了关于寸锦村的事。” 秦岁已也走过来:“凤师妹可有什么发现?” 边墟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剑,也分神听着这边的事。 只有齐鸢然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林仙是何物?” 夏澜解释道:“林仙是一种尊称,实际就是指某一区域内所有兽族的首领。树草丰茂之处是为林仙,河海湖泊之内是为泽仙。” “所以,齐师妹能与兽类交流?”齐鸢然睁大一双杏眼,十分惊讶。 申淮悠思忖道:“我记得凤师妹来自翎城凤氏一族,凤氏本就是以驭兽之术闻名,凤师妹懂兽语也是自然的。” “凤氏先祖曾在神魔之乱时期意外救下了兽神,因此凤氏一族得到了兽神的祝福,从此世世代代都获得了与兽类交流的能力。凤氏一组能成为驭兽师也全是仰仗此项能。”凤吟雪主动解释道,“还有问题吗?” “没了没了。”齐鸢然摇摇头。 凤吟雪这才慢慢地将自己从雄鹿那里得知的事情都告诉了大家。 听完凤吟雪的叙述后,秦岁已点了点了头,随即略带担忧地皱起了眉:“看来事情果然与魔族有关。” “我们在村里调查了一番,发现村子外围萦绕着淡淡的魔气,我用敛视法查看了村民们的体内,发现他们的五脏六腑都已被魔气腐蚀,只是程度有轻有重而已。”见凤吟雪眼中有不解,夏澜补充道,“结合林仙所说,想必是有人为了钱财这类身外之物引来了魔族,导致了这场疫病。” 申淮悠有些疑惑道:“可自前任魔尊殒命后,现任魔尊上任就将所有魔族禁足于袭渊,世间已有数百年未曾发生过魔害了。” “难不成是魔修?”夏澜猜测。 秦岁已摇了摇头:“魔修说到底也只是修行者,断没有如此大的本事。” “无论如何,得先将村民体内的魔气拔除才是。”夏澜说。 齐鸢然将手举高:“我来替师姐护法。” “还有我。”申淮悠往前走一步。 秦岁已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色小瓷瓶递给夏澜:“这是我下山前做的回元丹,服用后可帮助恢复元气。被魔气入侵的村民太多,明日我也会帮忙。” 这时,边墟走了过来:“既如此,那我为师兄护法。” “……那就多谢师弟了。” 拔除魔气的过程是十分缓慢的,夏澜用敛视法速度会快些,但相对而言也更累。秦岁已是药修,虽懂些简单医术,但终究不像医修那般得心应手,因此显得更加吃力。 两人一整天也只能为十五位村民拔除魔气,其中大半人数都是夏澜医治的,等到这天结束两人已是疲惫不堪。 “早知今日,我就该听师父的话好好修炼,若是我修为再高些,师妹就不必这般辛苦了。”秦岁已对夏澜说。 夏澜面色有些苍白,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说:“师兄不必自责,我是医修,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责任,师兄替我分担,该是我感谢师兄才是。” 边墟在旁边担忧地看着秦岁已,听到他的话不免生出几分醋意。 师兄对夏澜师姐未免太好了些,他可从来都没被师兄如此关心过,哪怕从前他冒死为师兄摘来离魂花,也未曾让师兄有半分动容。 想起当年的事,边墟神色黯淡下来。 几人正在说话间,齐鸢然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与她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同,申淮悠也跟在她身后进来,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 “发生何事了?”秦岁已开口问道。 齐鸢然与申淮悠对视了一眼,说道:“刚才我与申师弟去打水,遇见了几个从被夏师姐和秦师兄治好的村民,他们一看见我们就要跪下感谢,不过被我们拦住了。” 申淮悠接着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和他们告别后没走多远,有个村民追上来告诉我们,这场疫病或许是赵家人引来的。” “赵家?哪个赵家?”夏澜问。 齐鸢然指了指地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户赵家,从前的绸缎商赵有发。” “村民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申淮悠压低声音说道,“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赵有发的绸缎生意变得特变红火,但村里为他生产绸缎的村民的工钱却没见涨,他当时心里不平衡,便想去找他理论。有一天他去找赵有发的时候,竟然看见赵有发在用人血浆洗刚刚制成的绸缎。他被吓得叫出了声,赵有发发现事情败露,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不要说出去,还说绸缎生意变好全靠这个了。” “血洗绸缎?”秦岁已眉头紧锁。 齐鸢然抱着胳膊搓了搓:“这也太吓人了吧,这种绸缎若是制成了衣物穿在身上……想想都恶心。” “制成衣物穿在身上?”夏澜呢喃了几句,“该不会,这个村子的人所穿的衣物都是用这种绸缎制成的吧?” 第二日,夏澜与秦岁已照旧继续拔除魔气。申淮悠与凤吟雪前去找王传富,彼时他正在给赵锦生喂药。这是秦岁已用辟邪草和清心花熬成的汤药,多多少少能驱散一些体内的魔气。 “二位仙人有何事?是该我们俩治疗了吗?” “老人家别着急,慢慢来,肯定都会治好的。”申淮悠安抚他。 王传富眼中的光淡了些,他点点头:“好……好……” “我们来此是想向你打听些事。“凤吟雪说,”村里的人所穿衣物用的布料绸缎是否来自赵有发所卖的绸缎?“ “咳咳咳咳……“没等王传富说话,靠坐在床上的赵锦生咳嗽了起来,止住咳后,他说道,”村里大部分人都在赵家的绸缎坊里工作,赵有发每月会将一匹绸缎奖赏给工作最卖力的工人。村民们就会将绸缎制成衣物自己穿,而且大家有个约定,得了绸缎的人都会将绸缎制成衣物分给还没有绸缎衣的人,久而久之,村里人人都有了绸缎制的衣物。“ “原来如此。“申淮悠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凤吟雪说,”或许真是绸缎的问题。“ “我们去绸缎庄看看。“ 在为村民拔除魔气时,秦岁已治疗的这个叫赵欣的女子,她出生还未满一年的孩子正是整个寸锦村唯一没有被魔气入侵的人。 想到昨天晚上夏澜的猜测,秦岁已就问了一句:“我看村民们都穿着绸缎制成的衣物,你也为孩子准备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绸缎在家里放着,准备制的时候我就染上了病。“赵欣说。 秦岁已转头与边墟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沉。 经过漫长的治疗后,赵欣体内的魔气被尽数拔除,秦岁已站起来想送她离开,还没站稳就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有人接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师兄,你没事吧?“边墟抱住秦岁已焦急地问道。 边墟关切而担忧的眼神让秦岁已恍惚了一下,然后他站稳身体,扶着边墟的右肩顺势将他推开了些。 边墟的眼神因这一个动作黯淡了些:“师兄,我只是怕你摔倒。“ “不碍事的。“秦岁已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赵欣离去后,下一个村民又走了进来。 申淮悠和凤吟雪来到村里废弃的绸缎坊,这里并不算破旧,只是人去楼空,庭院中疯长的杂草和青苔让这里显得凄清落寞了不少。 “如果绸缎上有魔气,那这里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只是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还会不会有残余。”申淮悠长叹一声,“可惜我对魔气的感应不甚敏感。” “申师兄放心,还有我。”凤吟雪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去,“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人气稀薄,若是有残余魔气应当会较为明显。” 庭院中央有一口巨大的石缸,走近些了便能看见缸底染上了些浅浅的红色。凤吟雪用手指蹭了一下然后放在鼻边闻了闻。 “是血。”凤吟雪说,“不是人血,气味有些像魔兽血。” 申淮悠惊讶道:“魔兽?他用魔兽的血浸润绸缎?” 凤吟雪点了点头:“看来是的,之前的猜想是真的,我们回去告诉其他人吧。” 经过数十天的治疗后,寸锦村所有村民体内的魔气都被拔除了,一切终于恢复正常。抚仙宗众人也将启程离去。在那之前众人找到王传富询问他是否知道赵有发一家搬去了哪里。 “赵有发?”王传富皱着眉想了想,“好像听谁说起过他们搬去了锦州。” 秦岁已重复了一遍:“锦州……” “仙人们要找他?”王传富疑惑道。 众人没有回答,夏澜话音一转:“记得我与你们说过的话,将村里所有的绸缎都收起来一并烧了,村民们染上疫病的原因就是那些绸缎。” “好好好……”王传富连连点头,“那仙人们可是要离开了?“ 婉言谢绝了寸锦村村民们的谢礼后,抚仙宗众人在村民们的夹道欢送之下离开了这里,继续往东去了。 “林仙为何让我们东行?东边有什么啊?”申淮悠看向东方的天空,只有蓝天白云风清惬意。 齐鸢然拍了他一下:“想这么多有什么用?遇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总觉得没什么好事……”申淮悠忧心忡忡地说,然后转头看见边墟和凤吟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现下边师弟和凤师妹也要与我们同行了吗?” 凤吟雪看了看边墟又看了看走在前方的秦岁已,眼神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我本就要往东走,至于她……我不清楚。”边墟淡淡地说。 “他去哪我就去哪。”凤吟雪指了指边墟。 齐鸢然看不过眼,啧了一声:“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必非得跟着谁吧?” 凤吟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那齐师姐为何要跟着秦师兄?” “我……我们这是组队,何况这是我第一次下山历练,当然要跟着经验更丰富的人了。”齐鸢然杏眸圆睁,气鼓鼓地说。 “那我为何不可以跟着实力强的人?” 齐鸢然气得跺脚:“你在转移话题,我明明说的是你喜……” 她原本想说“你喜欢边师弟才一直跟着他”,但话到嘴边却停住了。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边墟和只有一个背影的秦岁已,默默地闭上了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凤吟雪也没有再说什么,双手环抱胸前将头偏向一边。 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的气氛让申淮悠紧张地左看看右看看,也识时务地闭嘴不再说话。 边墟加快了脚步跟上秦岁已,与他并肩行走:“师兄,你累不累?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原本在想事情的秦岁已被唤回了神:“我不累,你们若是累了也可就近找处地方休息。” “我就是想跟师兄说说话。”边墟放低姿态,“听见师兄的声音便不累了。” 秦岁已无奈地看了看他:“边师弟,自重。” 边墟明白见好就收,能见缝插针地与秦岁已这样说一句已是极好了,便转而问道:“师兄刚刚在想什么?眉头都皱在一起了。” “我在想,林仙让我们往东行,赵有发搬去的锦州也在东面,我们此行定然不会太平。”秦岁已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