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八

    青藤宫，内殿。

    白杉城正与几个新兴派系的龙首畅谈，手中通讯器却闪烁不已，他都不予理会，直到几个老干部朝他露出暧昧的笑容，白杉城才从容不迫得失陪往外厅走。

    他随意得揭开通讯器，低沉道：「怎麽了？」

    「你还不过来！」通讯另一端是Omega小公子嗔怒的声音，并不是平常撒娇拿翘的模式，而是真的心焦气短：「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做事情急不得。」白杉城冷淡道：「他脾气好，你不需要做什麽，他也不会对你怎麽样。」

    「脾气好？」窦朦阳高了八度，却不在乎白杉城作何反应，又道：「是，他脾气好，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任白杉城再足智多谋，手掌乾坤，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自己的国务卿办公室看到这麽一副场景。

    穆承雨覆手站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前，就彷佛他在最懵懂纯真的年纪，亲手将白纸填入一笔一划的颜色，如今，他的手里撺紧的却是破碎的画布。

    无怪乎窦朦要在通讯上大惊小怪，就连白杉城都没有意料到，穆承雨竟把他亲手画出来的肖像画给撕毁，况且那画中人还是……

    「承雨。」白杉城怔然片刻，才疾步踏上前，伸手拽住穆承雨握着残布的手腕：「为什麽要这麽做？」

    穆承雨垂着眼睫，心思坚定道：「这是我的东西，它在我十六岁那年就该被毁坏殆尽，那它就不该存在，谁都不许它存在。」

    白杉城默然半晌，才叹息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对父亲如此狠心。」

    穆承雨却骤然抬起头瞪向白杉城，用他最严厉的神情道：「白杉城，你不要再拿白先生试探我，不管过了多久，我对白先生的心意都不曾改变。」

    穆承雨说完，自己都有些心惊，若是搁十年前，穆承雨是绝对不敢公然挑战白杉城的威信，甚至不可能用这种盛气的语气跟他讲话，他总觉得自从回来本国之後，白杉城变得太好说话了，脾气也十分有韧性。

    虽说是好的改变，但穆承雨随着与白杉城近身相处的次数越多，他却越觉得有什麽东西蒙在白杉城的面上，这个男人心底深处活动的轨迹，绝非他表现在外的模样。

    白杉城忽然拽起了穆承雨握着画布的手腕，雷厉风行之际，穆承雨下意识感觉到胆怯，却丝毫不意外，这种熟悉的粗暴，才是白杉城面对他的时候，最真心实意的反应。

    然而白杉城还是按耐住了，他只是将穆承雨手中的破布抽了出来，那双深邃的瞳孔中灰蓝色的暴戾，彷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低声谆谆道：「你肯亲手毁掉跟白岩画相关的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麽会是试探你，父亲都走了多少年了，比起让你耿耿於怀，我何尝不更希望你能够放下他。」

    穆承雨闭上眼，终是承诺道：「只要找出白先生遇害的真相，我只想知道这个，只要找到原因了，我就真的放下了。」

    「你已经踩进泥淖里，想再抽身，却只是踩进另一团泥淖而已。」白杉城道：「小雨，只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只有我能够帮你，这麽多年过去，你的心灵属於谁，你自己还能够不明白吗。」

    穆承雨答不上话，白杉城替他回答了：「湘城才是你的家，而白家才是你的归属。」

    穆承雨越过了这个总是将他控制在掌心的男人，在他回心转意拦下他之前，穆承雨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留下一旁在沙发上哑口无言的窦朦。

    穆承雨疾步走在返回宴会厅的路上，他一直撺紧的右手终於松了开来。

    摊开掌心一瞧，是一把精致小巧的水晶钥匙，不及穆承雨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就这麽一件小东西，是他刚才从那幅被撕毁的画布当中摸索出来的，就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穆承雨返回宴会厅之时，邱凯御立刻顺藤摸瓜得贴了过来，焦虑道：「你被窦朦带去哪儿了，刚才小叔在找人，可急死我了。」

    「他现在哪里呢？」

    「他刚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一句话都不说，可把我弄出一身冷汗，等一会儿他要上台致词，前脚才刚离开，好加在你回来了，我先跟他说一声。」邱凯御急急忙忙得打开通讯器。

    「别急，」穆承雨拍了拍邱凯御的肩膀：「邱大人有正经事要忙，我人就在这里，你别惹他分心。」

    「那也是，走吧，我带你到前头去，没准他看着你了，心情也会好一些。」邱凯御不由分说就拉着穆承雨往宴会厅中心去。

    宴会厅最前端是一座搭建的演讲席，前方陈列好几排沙发席次，以邱大人的身分肯定是坐在最前端，邱凯御原本想把穆承雨捎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了。

    灯光这时暗了下来，全部聚焦在演讲席上。

    率先走上台的是主持人，一位盛装艳绝的美女，穆承雨起先没注意，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女人还不陌生，正是近年来鲜少出现在媒体镜头下的菱尹小姐。

    一旁的邱凯御啊了一声像是不打自招，又多此一举得穷解释起来，说什麽陈年往事云云，穆承雨并没有表示什麽，要是真说了自己完全不在意，邱凯御还未必会相信。

    等元首窦铮致词完毕，就轮到邱成鸢上台，做了一段简名扼要的发言，随後便是嘉奖以及合影的环节。

    菱尹作为主持人，一直形影不离得站在邱成鸢的身侧，偶尔还需要引导嘉宾路线，间接协助邱大人颁奖，动作伶俐，又难掩亲昵。

    邱凯御打从见到菱尹出现後，就一直叽叽喳喳得同穆承雨说个没完，试图转移穆承雨的注意力，偏偏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里了？」

    「陪小窦公子在绿化区走了一会儿。」穆承雨耐性道。

    邱凯御微微倾身，停顿在穆承雨柔顺的发梢之前，狐疑道：「你身上有Alpha的味道。」

    「……你还离我这麽近，怎麽不说是你的味道留在我身上。」

    「我能是外人麽……」邱凯御不依得埋怨道：「你对小叔百依百顺，怎麽对我就这样伶牙俐齿。」

    邱凯御盯着穆承雨专心看着前方的侧脸，以为自己说恼他了，正是懊恼，而前方这时候正好进行到了最後的环节——国际记者访谈，有领到资格证的专访记者轮流举手提问。

    穆承雨眉头一皱，忽然毫无预警得拉着邱凯御往前席走去，邱凯御被拽了个踉跄，三两步才跟上穆承雨飞快的步伐，只见穆承雨举起腕间的通讯器，转瞬间就丢出了四个虚拟光球，无声无息得奔向大厅的四个角落。

    此时在演讲台上，轮到一位东方面孔的记者提问，他风度翩翩得站了起来，举起手，朝向邱成鸢发言道：「敢问窦元首以及总理大人，每年在青藤宫举办的宴会，都以自由多元，融合进步为宗旨，却为何容许清查令恶法，横行於这青藤宫之外？」

    他此言一出，显然是宴会脚本之外的事故，周围的卫兵已经武装准备上场介入，邱成鸢却抬起手，示意卫兵不要轻举妄动，他低沉而和煦道：「我们守护的是邦联全数人民的自由多元，而不是少数人为私利自行定义的自由多元，阁下似乎有所偏颇。」

    那位记者却突然仰天笑了两声：「哈、邱成鸢，表面上顶着道貌岸然的面具跟新兴狗党狼狈为奸，背地里却不断拉拢保守贵族，承诺自己会复兴本就该属於皇族的权利，你当真以为自己在走上一位的老路，你可曾想过，上一个自以为能够只手遮天，肮脏谋私的那个人最终的结果是什麽！」

    他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欲冲上台袭击，两旁早有准备的卫兵蜂拥而上，瞬间就将他制伏。

    而在暴徒冲上台的第一时间，邱成鸢就将站在他身边的菱尹往後护了一下，菱尹一手紧捂着嘴不敢出声，另一手却怕的下意识揪住了邱成鸢的衣摆。

    被制伏的男人仍不忘回头破口大骂：「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你们这群贪赃枉法的恶徒，居然对皇族赶尽杀绝，都过了一百余年了，仍旧不肯放过，你们以为仇恨是能够用杀孽来掩埋的吗？从今以後，每一个被你们杀害的翡氏人，我们都将拿你们这些下达指令的人头来换，既然仇恨无解，那就用血来祭旗吧！」

    男人话才说完，即便被五花大绑，却彷佛为这场自杀式的行动，早先服用了什麽剧毒，以达到危言耸听的戏剧效果，他突然浑身抽蓄不已，不一会儿就像是埋了炸药在五脏六腑之内，七孔爆出鲜血当场喷溅三尺，随即瘫软不动。

    在场的宾客全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得四处乱窜，而训练有素的卫兵也立即出面接管秩序，并贴身守卫台上所有的高级长官。

    邱成鸢凌厉得往台下一扫，正欲离开讲台之际，一直拽着他的菱尹却像是惊恐到了极致，软绵绵的身子就往邱成鸢歪了过去。

    穆承雨在台下有条不紊得收回了反侦察系统的光球，能在青藤宫这种国际级的活动上闹事，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穆承雨总归先将数据给收集起来，能不能派上用场再说。

    他刚才为了将光球收回，早被慌乱的人群挤散了邱凯御，他又跟逃离的人群反方向走，自然被狠撞了几下，当他再度往台上看的时候，邱成鸢已经抱着昏迷的菱尹离开了现场。

    「还不走，是想给人撞伤吗？」白杉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耳侧。

    伴随着熟悉的低吼，穆承雨狠狠被扯进男人的臂弯之中，被强势得带离最混乱的区域，穆承雨小跑了好几步，直到人群比较稀疏的地方，才捂着腹部剧咳了起来。

    白杉城立刻慌张了，把人扶到走道要看是伤到哪里，嘴上却恶狠狠骂道：「你反方向冲什麽，群众恐慌是能够踩死人的，况且那人突然暴毙，谁知道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武器，你哪里伤着了？让我看看，没大问题的话，我先抱你出去，这里不能久留。」

    穆承雨摇摇头，边咳边道：「不用你抱，我可以，我们快出去罢。」

    穆承雨刚坐上白家的轿车，就听见白杉城急吼吼的要司机开去医院，穆承雨皱着眉头也要阻止他，直说：「我没有什麽事，就是刚跑急了，你别这麽着急，我不想去医院。」

    「有什麽事也是由医生来定夺，就算没事也得去检查，你身子什麽状况，还想随便糊弄过去吗？快开！」

    「白杉城！」穆承雨拽住了白杉城的手腕，浅棕色的眼眸异常坚定：「我真的没事，你别这麽担心，是怎麽回事？」

    白杉城皱着眉头盯着穆承雨略显凌乱的发梢，停歇了一会，才道：「我担心你的身体，有什麽不对，不去医院没关系，至少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把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再仔细沐浴一次。」

    穆承雨的脸色已然不能纯粹用震惊来形容，他惊愕道：「你在说什麽，怎麽突然要换衣服？」

    白杉城的神情却极度认真，甚至到了可怖的地步，司机早已迅速开往最近能够落脚的地方，白杉城沉凝片刻，率先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他反手便将衣服包裹起来，并丢置在一个车内的布袋里。

    穆承雨的通讯器不断闪烁着邱凯御的联系，他只得接起来，免得对方心焚欲狂，邱凯御随即扬声道：「小雨你在哪里，我怎麽都找不到你，你现在什麽情况？」

    穆承雨冷静得安抚道：「凯御，我没事，我已经离开青藤宫了，你们不需要担心，我待会就回去。」

    「我怎麽能不担心？」邱凯御说的话和白杉城异曲同工：「小叔他差点就要派遣卫兵去搜宫了，听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刚才那位假冒记者身上可能带有辐射性物质，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保险起见先把身上的衣物都换掉，你现在哪里，我开车去带你！」

    「不用，我已经搭上车了，现在就要去把衣服换了，你也赶紧去。」穆承雨瞅了一眼面容严肃的白杉城，道：「我换好衣服就连络你，我手上有蒐集一些刚才现场的资料，得回总部上传处理才有意义。」

    「好，谢天谢地你没事，你赶紧给小叔说一声，他看起来是真的要搜宫了。」

    穆承雨挂了邱凯御的电话，他抬起头看向白杉城，谨慎道：「那个记者，身上带有辐射物质？」

    白杉城点头证实：「很有可能，你又离演讲台太近，还刻意往前走，也不知道会暴露多少辐射在身上，等会先赶紧把衣服换掉，另外，你身上有没有擦伤？」

    穆承雨检查回顾了一下，摇摇头，白杉城这才没有再说什麽。

    穆承雨的通讯器又响了，这回是正主邱大人找他，穆承雨只得赶紧接了起来，邱大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不似有受到方才事故的波及，他压低嗓音，果决扼要道：「你人在哪里，现在立刻回来。」

    穆承雨听出了这是命令的口吻，正要应允，白杉城却说话了：「刚才在副殿上有辐射污染的公安事件，承雨说什麽都得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白杉城何曾这样明目张胆得挑衅於邱大人，穆承雨慌的都噤了声，他拽了一下白杉城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胡说八道，又赶紧道：「我现在就回去。」

    「过来安情局，这里有侦检仪，我在这里等你。」邱成鸢下令完，就关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