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

    戚莫勾出一抹浅笑，低沉道：「虽然一直没有明说，我是调查专员，这次行动，你的人身安全就全交由我负责了。」

    穆承雨温和一笑，道：「就麻烦你了。」

    穆承雨抵达现场的时候，初步的搜救工作已经完成，伤亡人员皆已全数送至医院，调查局监识小组已全面启动，而穆承雨主要的工作是协助还原事发现场的动态痕迹，属於蒐证，并不直接参与侦查。

    猎户八三夭夭号，是一台军事磁浮列车，这个型号是属於邦联非常先进的运输工具，也没有任何故障的纪录，却突然从山谷上翻覆，穆承雨直接来到事故最严重的撞击点，却发现比起损毁最严重的车厢残骸，更令他惊讶的是，竟然有一节车厢直接不见了。

    而周围只有一片汪洋大海而已。

    戚莫看懂了穆承雨一目了然的表情，道：「确实周围只有海，然而海底搜查已经进行五天，仍旧一无所获，所以需要靠你进场，看能不能找到事发当时，脱节车厢的动态轨迹，至少要知道他是从哪一个区域坠进海底的。」

    反侦察系统最成熟适用的领域，即是跟监录像，预先在某一处特定范围先架设好电子场域，即可将该特定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进行360度4D动态影像重建，甚至是在范围内的数位通讯软体，都可进行追踪连结。

    就好比穆承雨上一次参与燕京军区的军武试飞演习，即是预先开启反侦察系统进行录像，以得到战斗机在运作时所有细腻而完整的数据。

    而反侦察系统的回朔功能，才是令所有单位都钦羡不已的技术，能够在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一段特定时间的影像回朔，其采用的参数繁多且复杂，以当今安情局的技术，能够高效能完成时光回朔的范围，大概在一栋五层楼的建筑物，时长十二小时，能得到最为精准的数据蒐集。

    穆承雨手腕上通讯器里面的R三代系统，就具备最阳春版本的时光回朔功能。

    因而可以看出，这次户外大型的意外事故区，距离案发时间已经隔了好几天，在使用时光回朔功能的困难度大幅度加剧，穆承雨得尝试使用一些不易随时间而变动的参数，看看能否先定位火车的轨迹。

    寻找参数很花费时间，又很枯燥无趣，他与其中一位技术人员分别拉开箱子里的主机载体，眼前很快就被一条条萤光符号条码占据，另外一位技术人员则在戚莫的协助调度之下，带着几个调查员去布置电子场域。

    很快的大半天就过去了，仍旧没有找到有效的回朔方法，一般短期常用的热感追踪也早就错失最佳使用的时期，穆承雨跟另一位技术官讨论意见，决定到疑似坠海的地点去勘查。

    天色渐晚，戚莫请船舰展开照明，并带着穆承雨来到沿海岸，按照其它节车厢坠落的遗骸及方位来看，那节消失的车厢应该要在这块封锁的区域寻获，但偏偏就是找不到。

    「那节车厢里，运载的是什麽东西？」穆承雨突然向戚莫提问。

    「军事武器的材料。」戚莫言简意赅道。

    「那应该要可以追踪哪，」穆承雨不解得看向戚莫：「这麽重要的东西，载体上一定会有可追踪的编码，连那个也失效了吗？」

    戚莫沉凝了一会，才道：「没有办法追踪，这节车箱乘载的金属，无法被轻易定位，所以才想藉助反侦察系统，让侦查能够进展下去。」

    「錂金属？」穆承雨小声问道。

    戚莫没有否认，索性问道：「怎麽说？」

    「拥有精神力乘载的系统，譬如反侦察系统，就有反定位追踪能力，类比下来，或许錂金属也有这个属性。」

    「你推测的大致没错。」戚莫瞧了瞧四周暗沉的天色，便打算先带他回岸上：「这里晚上温差很大，我先带你回营区。」

    穆承雨却皱起眉头，阻止了他，道：「我希望能够在这片海域看一看，可以吗，戚莫？」

    戚莫瞅着穆承雨坚毅的神情，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结束第一日的蒐证，戚莫亲自带穆承雨来到附近村庄的旅馆下榻，跟其它侦查人员所住的地方不一样，穆承雨心底是不想搞特殊化，然而他知道肯定是有邱大人的安排在里头，就不再多说什麽。

    戚莫仍旧对他非常体贴，由与大家都有公务在身，戚莫对他的感觉拿捏在拘谨以及体贴的分寸之间，穆承雨却觉得有种微妙的感觉。

    不仅仅是他们变生疏了，更彷佛是他们两个中间夹着一道隐形的墙，这墙还是戚莫主动建立的，而确切转变的时间点，就在戚莫向他亮出自己调查员的身分之时。

    穆承雨许久之後才领悟过来，这微妙的感觉，是来自对方的敌意。

    按以往的交情，他是愿意与戚莫什麽话都说的，然而这次他却留了个底线，戚莫将他的随身行李放置在房间的鞋柜上，又请服务员拿了几条柔软的毯子进来，怕穆承雨会着凉。

    穆承雨感谢他的照顾，也请他早些回去休息，戚莫却哂笑道：「我哪有时间休息，你不必挂记我，明日我会再来接你。」

    「我还有一事好奇。」穆承雨走到了戚莫面前，又再更近一步，悄声问道：「这部列车出轨当下的轨道在哪里？」

    「就在我们今天去的海岸线上方的山崖，破坏很严重，你若是想去，得等临时修建的围篱完成。」戚莫同样垂下头，低语道。

    穆承雨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戚莫胸前的衣领边缘，上面系着一条银色的表链，寻常可见，穆承雨却知道藏在衣服夹层内的不是怀表，而是一片单片眼镜。

    「你上次跟我说，这条单片镜是用来监识艺术品真伪的。」穆承雨悠悠道：「但实则上，它是你出任务的时候，拿来办案侦查的工具，是吗？」

    戚莫有些讶然穆承雨突如其来的提问，却沉稳得应答道：「两个不同时候，我都会运用到它，就是一个小工具罢了。」

    「但它发挥的作用，却完全截然不同，不在同一个水平能并论。」穆承雨道：「我记得你上次为我展示它，是用在监定一件漂亮的骨董杯上。」

    「确实，而且验证出了那件骨董确实是件真品。」戚莫流畅得答道：「这只是我惯用的辅助物品，下次等有机会，我再带你去逛展宴，让它派出用场。」

    穆承雨笑了笑，道：「那怕是大材小用，低估它的实力了。」

    夜晚，穆承雨奔波了整整一天，虽然疲惫，却了无睡意，他便盘腿坐起来厘清思绪。

    从最客观的角度出发，任务最重要的目的，是要找到那节消失的车厢，乘载了姑且是錂金属的载具，也因此无法被定位追踪，从前後车厢的遗骸位置推断，其坠海的区域，就是调查局及军方协力重点搜索了三天的地方。

    穆承雨却觉得，那节消失的车厢，并不在那片海域里，至少现在已经不再那里了。

    錂金属，穆承雨两次与军方牵扯上关联，都是因为这个东西，究竟这是一样什麽厉害的武器，让邦联政府与军队既重视又忌惮。

    穆承雨从他的衣领内侧，掏出了项链的链坠，这个链坠他从小就一直随身携带在身上，从来都不离身，那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一件遗物。

    穆承雨将坠链打开，里面首先是一张相片夹，然而相片的质地太过老旧，早已经斑驳的看不出原本的影像，而相片夹底下还有一层，置放了一颗青色的石头。

    彼时，石头黯淡无光，透出青绿的颜色，就像是块最普通的璞玉，并没有什麽特别的，穆承雨反覆观察了许久，最终还是锁上了链坠，放回衣领内。

    他又将手腕上的通讯器拆了下来，通讯器的底部有一个卡槽，原本的设计是用来连接晶片，穆承雨却拿来装了别的东西，就是之前裴纷冥送给他的「锁心圆」，质地即是由含量占比高的錂金属所制造。

    穆承雨将它拿出来摊开在掌心上，原本呈现固态、琉璃状，珍珠钮扣大小的錂金属，却发生了些许的质变，像是受到了热源，逐渐开始融化。

    融化致莫约胶体的质地後，质变就停止了。

    穆承雨大感惊奇，他之前在本国的时候，也曾经拿出这颗錂金属制的小钮扣来研究，大多数的情况，这颗小钮扣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在某一次很罕见的情况下，它产生了质变，逐渐变成半液化态，但就只有那麽一次。

    然而今晚这颗小钮扣的状态，却跟以往他拿出来的时候不一样，它很快就开始产生质变了，从一颗完全坚硬的钮扣，变成具有流动性的胶体状，就好像液态才是錂金属在常态下最自然的型态，只是为了方便携带以及使用它，研究员不断尝试将它与其他成分混合，以达到比较稳定的固态。

    现在穆承雨要思考的事情是：为何这颗錂金属固态混和物，只有在蜿国的这个地方，尝试想要变回了原始的液态。

    穆承雨将钮扣收回通讯器里，随後又启动了通讯器内建的R3代系统，他丢出了四颗电子光球到房间的四个角落，没一会儿就将房间的立体结构，以及所有数位的设施都看的一清二楚。

    略为出乎穆承雨意料的是，房间内并没有设置多出来的监视器，只有在门口外面，找到了酒店走廊常规设置的监视器镜头。

    穆承雨隐隐约约觉得这次派遣他来蜿国协助事故调查，事有蹊跷，但具体而言那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调查局以及军方究竟知不知情，那节消失的车厢并不在他们全力搜索的海域范围。

    如果知情的话，那他们叫他来这里，究竟是想让他找出什麽东西？

    果然调查持续进行三天後，仍旧一筹莫展，调查局众员还能形色从容，然而军方的干部就已经有点站不住脚了。

    况且海水深部变幻莫测，要再找出原先的蛛丝马迹已经微乎其微，然而他们还是必须得拟出一份事故调查报告给上级，於是乎把压力都转放在穆承雨几个技术官的肩膀上。

    负责此次运输军火的军官位阶少校，叫毕方里，莫约四十岁上下，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找到了穆承雨身边，询问反侦察系统的侦查进度，然而穆承雨只能很诚实得告诉他，要还原事故现场，已经几乎是不可能了。

    毕少校似乎也明白现实，他颓丧得揉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喃喃道：「那节车厢早不在这里了，找不到了。」又对穆承雨道：「你也是这麽想的，对吧？」

    穆承雨道：「虽然没有确切的根据，但那节车厢要麽一开始就没有跟着其他节出轨的车厢一起掉入海里，要麽就是掉进去後，沉没入更深层的海域里，然後可能被带到别的地方去。」

    「一开始就没有掉入海中？这不可能，」毕方里摇头道：「这辆列车几乎全数车厢都摔下山谷了，唯一留在山上的只有车头而已，这不见的车厢是在尾部，前後面都掉下去了，没道理就它那一节还在原处。」

    「列车出轨的原因已经确定了吗？」

    毕方里沉默了一下，小声答道：「轨道上出现两个节点的损坏，再加上车速在超速的临界值，而导致出轨。」

    「轨道损坏？」穆承雨皱眉：「人为损坏？」

    毕方里轻笑了一声，听着格外颓丧：「当然是人为损坏，只是这荒郊野地，无人机每二十四小时巡查一次，都没有发现异状，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能耐去破坏轨道。」

    毕少校此番说法已经接近罐子摔破了，在穆承雨听来，几乎是明指着人为因素，很可能是来自内部知情人士，瞬间提升了案情的敏感度以及严峻程度，令穆承雨更加不愿深入。

    这时，戚莫也过来找他，毕方里见了他没什麽好脸色，但也不敢怠慢，疲倦得打了招呼就离开了，戚莫转头就看到穆承雨已经在收拾反侦察系统的装置了。

    「这里已经不太有我能够提供帮助的地方了。」穆承雨迎上戚莫探究的目光：「反侦察系统是有限制在的，我会完整程上这次任务的报告。」

    「你要回去了？」戚莫直言问道。

    「在你们应准之前，我都还不会走。」穆承雨道：「有什麽需求尽管提出来，我跟另外两位技术员都会全力配合。」

    戚莫一本正经道：「我以为是旅舍条件你适应不习惯，所以想回去了。」

    穆承雨浅浅一笑，道：「我以前度过很穷困且艰辛的时光，我都能适应得很好，你也太小瞧我了。」

    「是你被白家收养之前的事情？」戚莫是第一次听到他讲起这段往事。

    「是的，」穆承雨眼神柔和道：「我并没有觉得那段时光有任何不好，反而特别好。」

    戚莫低头看着穆承雨浅棕色的眸光，很奇异的，心中所有杀戮般的暴虐全都平静了下来，他虽然不愿承认，但像穆承雨这样精神能力强大的人，戚莫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连契合程度跟他完美匹配的伴侣，都不一定能够带给他绝对的平静……戚莫浇灭了脑海中的念头，对着穆承雨伸出了手：「我带你去列车翻覆的第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