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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穆承雨有些害怕,却还是一五一十道:「最後是调查局,偕同蜿国保卫队(军队),接管了这起事件的调查。」

    「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什麽没有跟我报告。」邱成鸢站了起来,踱到了书桌面前,手指轻扣着木纹冷肃的桌面,富有节奏,像是奏在了紧绷的心跳上。

    「但你得告诉我,为什麽对蜿国保育区这麽执着?」

    穆承雨语噎,刹那间整个屋子都沉默了下来。

    「且不说保育区背後,最大的资金势力是哪一方,」邱成鸢徐徐道:「那里滨海边境频频发生恶意攻击事件,已经属於政治敏感区域,你不分青红皂白肆意行动,还让调查局替你背书!」

    提及调查局,邱成鸢微微扬高语调,厉声斥责道:「你是忘记之前在燕京(军事)基地,曾经把你列为事故关系人,差点就留下进入监管程序的纪录!你还敢再往保育区跑?」

    穆承雨也知道自己做错了,百口莫辩,被邱成鸢责备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由邱大人引荐的技术官,若是真犯了事,基本上绝对会牵连到邱大人的身上。

    「对不起……我、……」

    邱成鸢拧着眉头,盯着穆承雨把自己咬到发红的嘴唇,沉声道:「那座保育区及滨海边境,曾经有一座废弃的研究基地,还有整条錂金属矿脉,这些你都知道了。」

    「你究竟在找什麽,对我不要有任何隐埋。」

    Alpha的威震是很吓人的,何况是来自顶级Alpha的压迫,穆承雨一瞬间都喘不上下一口气,他觉得害怕,很清醒,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邱大人本来就是与他非亲非故的Alpha,能够捧他护他是邱成鸢愿意,同样的,能够质疑他拷问他也是邱成鸢愿意,很公平,很正常。

    穆承雨深吐了一口气,用他最温顺的姿态,轻声道:「您想要我说,我就说。」

    「我确实很想再去保育区里走一趟,再看一眼小时候曾经去过的地方。」穆承雨的声线镇定,但撺紧的手心却在微微颤抖:「我不愿意您知道,是因为蜿国保育区最大的资助者就是白家。我不敢跟您提这个要求,才藉着公务侦查的名义,擅自闯了进去。是我不对,我做错事了。」

    邱成鸢完全不领情,反而更加深了眉间的愠怒,他再度压底了声音,瞬间撼动了承雨的惧意:「我要你毫无隐瞒,你再好好想一想。」

    Alpha的信息素瞬间被引燃,穆承雨几乎当下就软了膝盖,勉强扶住身旁的书柜,邱成鸢却完全没有伸手保护他的意思。

    然而邱成鸢越是冷酷无情,穆承雨的意志力就越坚强,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您要我说什麽……」

    邱成鸢随手就将书桌上的浮动屏幕放大甩到了穆承雨面前,正是穆承雨提交给上级,批准进入保育区侦查的紧急授权书。

    担保方其中一栏,书写的是白杉城漂亮的书体签名。

    穆承雨麻木得看了一会儿,道:「是的,我有在保育区内见到白杉城……」

    邱成鸢点点头,作出明事理的姿态,睥睨道:「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麽东西,不要欺骗我,不要让我失望,你再回答一次。」

    穆承雨隐隐猜测到,邱成鸢心中早已经认定死了答案,可越是被逼迫,他就越不肯轻易松口,今天就是要他直接离开邱府官邸,他一个时无多日的人,又岂会在乎呢。

    「我不知道您究竟认定白杉城让我做了什麽,我是在白家长大的,也因为跟白杉城理念不合而离开了白家,这就是我的过去。我没办法在您面前,完全洗清这段过去,我愿意为了您改变,但您可能容忍不下我身上的污点。」

    「承雨,你错了,」邱成鸢摇着头,带着肃杀的无奈:「我放手让你在茶城待了两年,我怎麽会容忍不下你身上的污点。我唯一无法容忍的,就是你为了别的男人,在我面前说谎。你说你愿意为了我改变,那我现在就在给你这个机会。」

    邱成鸢冰冷得低吓道:「说!」

    兜兜转转,一辈子过了去,恍惚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前夕,他又再次经历在Alpha的质问之下,恍如隔世,又恍如从未有过上辈子,只是不断重蹈覆辙。

    「我从不对您说谎,我也不说任何违心的话,您想要问我什麽,我不说违心的话。」穆承雨扶着书柜,缓缓得低下身,跪坐在邱成鸢的面前:「我不求您相信我,但我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邱成鸢扫了一眼穆承雨的肚子,忽然一把捏起他的下巴,逼他只能专注得看着他一个人:「我不逼你别的,你就告诉我,四十人名单你知不知情?」

    穆承雨露出一个完全茫然的神情,跟他所以为会听到的东西八竿子打不着,邱成鸢一眼就看出不是演的,穆承雨迟疑得答道:「我大概知道、您说的四十人名单是指什麽,但您问我知不知情的意思,是指内容吗……?我完全不知情。」

    邱成鸢状似无意道:「你总说白岩画待你视如己出,他就从未跟你提过只字片语?」

    穆承雨听到白岩画三个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就着两人接触的肌肤,传到了邱成鸢的手上,邱成鸢立刻严厉道:「承雨,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我是用上司的身分命令你,一旦你匿藏任何关於名单的讯息不让我知道,是极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穆承雨知道邱大人不是在吓唬他,他又费劲得想了一遍,实在是真的没有相关的记忆,这种事情白先生怎麽可能会对他说:「没有,真的没有,如果有间接传递什麽东西让我保管,我、我不敢保证,但我知道的,真的没有!」

    邱成鸢不置可否,灰色的眸底深不可测:「很好,那我再问你别的问题。」

    他看着穆承雨伸长洁白的脖颈,流露出完全臣服又蛊惑的姿态,穆承雨的眼神蓄满着懵懂的忐忑,而这种纯洁又煽惑人心的神态,究竟谁是第一个拥有他的男人?

    穆承雨这副无意识却又熟练无比的攀附与讨好,又是为了哪一个男人的喜好培养出来的。

    「邱大人……?」

    邱成鸢忽又失控得狠狠掐住承雨的下巴,他的虎口再大力一些,就能捏碎这精致的骨骼线,嫉妒令他失去自制与规则,冰冷而森然道:「为什麽处心积虑,都要查出白岩画真正的死因?」

    穆承雨的反应,却远比邱成鸢所预想来的镇定许多,他神情未变,还残存着方才的懵懂,几乎是不假思索道:「白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他离开那麽多年,却连屍首都未曾寻获,我怎麽能够接受。」

    「白岩画从未对外公开收养你进白家,以他的工作性质也很少能够回家,如何就让你冒着犯法的风险,只为了去找一个你不可能找得到的答案。」

    邱成鸢凌厉得说出了穆承雨一直逃避去相信的事实:「十几年前都封口的事情,你凭什麽天真的觉得,你现在能够找到真相,没有屍首就是最体面的葬礼了,你难道还想穿凿附会出一段舍身殉国的故事?」

    原本都还算乖巧听训的穆承雨,却因为邱成鸢这句话,毅然得直起身子,他本来就是跪坐在地板上,却又没有完全站起来,而是屈膝跪在邱成鸢的面前,眼眶湿润得看着他,道:「找不到答案也没关系,至少……我找过了,我也在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事了……」

    「所以呢,这就是你背着我跟白杉城频繁见面的藉口?」邱成鸢几乎冷笑了一下:「为了替他的父亲陈情?」

    这话完全戳到了穆承雨的痛处,他跟白杉城,本来就不是清白的,然而他为了还情跟在了邱成鸢身边,理所当然应该避嫌,根本就不该用任何理由跟白杉城见面。

    他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了这条道德的界线,他实在是没办法为自己辩白。

    穆承雨咬着下唇,撑着一口气道:「您罚……」

    「罚你?」邱成鸢再度猛然掐住了穆承雨的下巴,饱含愠怒道:「你怀着我的孩子,还要我因为别的男人罚你。穆承雨,你是被我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我尊重你,怜惜你,不愿意用Alpha的方式限制你。但你要知道,今天我若是要你换一个户口名簿,变成完全另一个身分,再嫁入我邱府,也是易如反掌,而这世上,就再没有穆承雨这个人。」

    穆承雨一瞬间竟听不出来,邱成鸢究竟是想放弃他,还是想要囚禁他。

    他略为失神得跪坐在地板上,本能得用双手保护住肚子,即便肚子里的东西比他还要脆弱不堪,方才他逞强激发出来的肾上腺素,勉强能够抵抗一阵子邱大人的威压,这会气力耗尽,他已经疲倦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承雨,我送了你这麽多花,」见他可怜无助的模样,邱成鸢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带着一股蓝调般低沉的倾诉:「你在收到花的时候,心中可曾想到过我?」

    穆承雨惊慌得抬起头,拼命道:「当然是想着您的,我……跟了您这麽久,我对您的敬爱,从初见到现在,从未变过……」

    邱成鸢也微微蹲低身子,与穆承雨齐视,面对这年纪小他一轮,复杂又充满秘密的小情儿,邱成鸢即便在情场上征战收割无数,也不得不虚心得承认,他对承雨无可奈何。

    「我守了你这麽多年,我能够体谅你念旧情,从未不允许你跟赤九狼保持来往。你说要回白家参加公祭,不可避免得一定会跟白杉城见面,我也都没有过问。」

    邱成鸢淡淡得平述道:「甚至戚莫,他有调查局干员的身分,同时也是特级技术官,专长是军事武器监别。他为了接近调查你,抬出了前任元首的名号,不惜利用一个Omega孩子,就是为了要取信於你。这些事你可以都不清楚,我也更希望你都不知情。」

    穆承雨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戚莫是为了调查他,才费了那麽大的功夫与他成为朋友,或者说,只有穆承雨单方面的以为他们成为了朋友。

    仔细一想,这也解释了为什麽戚莫会对他的事情了若指掌,之前他在燕京的军事基地,因为战斗机失事而受困的时候,也是戚莫在最短的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救了出来。

    「这麽多年了,就连白杉城对你的觊觎,我都已经可以容忍,但你心里面是怎麽想的?」邱成鸢道:「我要你诚实得告诉我,跟我一起生活了这麽久,你心里想着的男人究竟是谁?」

    这麽简单的答案,穆承雨难道还会答不出来麽。

    他双手握住了邱成鸢的手腕,细声道:「我是想你的,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若是难过或是不舒服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希望您能够待在我的身边……」

    穆承雨浅浅笑了一下,眼睛却湿漉漉的泛着水光:「我不求您永远都待我一样好,您对我的好,早已经远远超过我有资格去拥有的,我只想着您一个人而已,也只有您了。」

    看着穆承雨小心翼翼又怯生生的笑容,邱成鸢终究是松开了箝制承雨的动作。

    即便他懂得怜香惜玉,即便他对着承雨总是无可奈何,然而一旦动心起念,他就是必要追查到底,赌上他们长期以来努力经营的,表面上浓情蜜意的平衡,也再所不惜。

    邱成鸢在穆承雨毫无防备的注视之下,从书桌後拉出了一块包着防尘布袋的画布。

    穆承雨呆滞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冲到了男人的面前,拽住了他的手臂,眼神震惊而锐利道:「你……看到了里面的画……?」

    邱成鸢没有回答他,而是用行动彰显了穆承雨的谎言,是多麽苍白与无力— —他扯下了防尘布袋,露出底下完整的一块画布。

    防尘布袋落地的刹那,穆承雨的心底,也像是有什麽东西被砸在地上摔碎个粉碎,他也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这幅画了。

    画布上清晰得描绘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高挑的身躯,健硕的线条,笔挺的仪态,隽朗的气质。

    每一笔的顿挫起伏,都像是真实得记录着男人的呼息吐息;每一笔浓彩淡墨,都像是亲手抚摸着肉体温热的肌理与脉搏,如此栩栩如生,宛如伫立在眼前。

    即便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然而画中人物的身分,却简单的不容置疑,一点混淆的空间都没有。

    穆承雨痴迷而哀恸的神情,已经出卖了所有,即便画中的这个男人已经逝去,屍骨无存,却永远埋葬在穆承雨如灰烟般晦暗的心底。

    「……你说过,你从不画人。」邱成鸢冰冷道。

    「你也说了,你只想着一个人。这就是你对我说的谎,为了另一个男人,拙劣得令我失望透顶。」

    邱成鸢甩开了穆承雨攀附他的手,独自踱步离开了书房,而被他留下的穆承雨,没有任何挣扎,跪坐在原地,痴看着画中的男人。

    然而事实就是,在穆承雨有限的生命当中,就只有白先生,从未抛弃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