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赠人玫瑰
转眼入秋,又到了毕业生为求职奔走的季节。 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前,探进来一只纤细手臂,随后女士皮包跟着脱手滑出,“哗啦”一声,随身物品散落一地。 裴叙川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跌跌撞撞闯进电梯的不速之客。 是个女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职业套装,掩不住浑身学生气。 脚上高跟鞋一只断了鞋跟,另一只应是自己掰断,否则一高一低,不能按时抵达此处。 她埋头捡物,劫后余生般喘着气,口中不忘道歉:“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裴叙川俯身,捡起地上一张简历:“曾静言?” 他声音一起,静言猛然抬头,才注意到电梯中身前的男人气度不凡。 最低也得是个总监起步,她想。 心里慌乱动作也跟着无措,静言手一抬,缠绕的耳机线自插孔脱离,手机声响不高不低地淌出—— “怎么了?” “想起一个喜欢吃这道菜的人。” “哦?” “我的一个……一个朋友。唔,也没有那么好吃嘛。” 完蛋。 静言手忙脚乱掐掉音量,蹲在地上闭了闭眼。 应聘公司的高管面前,地铁上看了一半的视频自动外放,人生大概不会有比这更窘迫的时刻。 一抬头,“高管”先生果然正盯着她的手机,神情若有所思。 静言再次道歉,男人没说什么,替她摁了面试的楼层。电梯静静上行,相安无事。 临出门才又得一句:“找总务部,让他们给你拿一双备品鞋子应急。” 走出电梯时,静言无意间瞥见外面墙上铭牌一块,差点心脏骤停。 “总裁室专用电梯。” 深呼吸两口气才冷静,凭总裁余威取双低跟黑鞋,匆匆转去面试。 即便路遇事故、鞋跟断裂、借的手袋坏了拉链,面试险些迟到之际在心仪公司的总裁面前大大出糗,走进那扇门后,还是要亮招牌微笑,流利英文应答自如。 这就是生活。 几层楼之隔,裴叙川如常开完会议回到总裁室,一个人静静坐在桌边,电梯里的小插曲不觉浮上心头。 那女学生手机里为何会有程斯归的声音? 不,世界之大,长相声音总有相似,之前裴念渝送来的人就是现成例子。 裴叙川试图告诫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痴心妄想,免得像上次一样,整颗心从高处坠落,摔得头破血流。 可是的确太像。 讲不同语种,乍听是有差别,然而声线、语气乃至些微撒娇的尾音全都一模一样,真有这样巧的事? 裴叙川反复回想,一时觉得像,一时又觉得不像,颠来倒去想得开始怀疑记忆,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悲,抓到什么都当稻草。 但那声音始终如影随形,似真似幻地萦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转眼offer敲定,曾静言有惊无险,堪堪在列。 求职季宣告终结,实习即日开始。至于原本意向资管却被调到总务部的事,没工夫长吁短叹。 工作间隙,和资管部的同校学姐嘉惠约着在公司楼下喝咖啡,静言说起面试日偶遇裴总裁的窘事。嘉惠大笑:“实习生撞上大老板,霸道总裁开头不是?好不做作的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静言也跟着笑,一抬头看到咖啡厅门口进来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熟悉身影,脱口道:“裴总怎么亲自下来买咖啡。” 嘉惠当她唬人,笑得没了白领气质:“老板还亲自……” “……呢。”一回头看到裴叙川捧一杯热咖啡朝她们走来,话到嘴边赶紧吞回。 “曾小姐。”裴叙川在她们桌边站定,“可以聊聊吗。” 嘉惠识趣地先行告退,留曾静言一人茫然应对这尊大佛。 “记得曾小姐原本意在公司资管部门。”裴叙川在曾静言对面落座。 静言不明所以点了头,婉转道:“外语系毕业,做总务的也不在少数。” “人事部的确有老头子只会拿专业看人。”裴叙川勾唇笑笑。他本就好相貌,再这样似远似近地会意一笑,更有冰雪消融般的动人。 静言也觉养眼,但紧张不减一分,不知道他找她究竟所为何事。 “明天起你到资管轮岗如何?” 静言一下子呆住,裴叙川看她愣愣的,又说:“当然,如果做得不好,仍旧要回原处去。” 静言回神,连连道谢。裴叙川摆手,说:“我有事要请教曾小姐。” 他停顿一下,才说:“那天在电梯里,曾小姐手机里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静言怔了片刻,随即忙不迭从手机里翻出面试日那支视频,又对拍摄者的身份背景稍加解释。 裴叙川接过她手机看了一会儿,脸上又现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是国外艺人拍的巴黎游记,和大老板这种人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静言不明白他那神情的来由是什么。 回去之后抱着手机看了又看,连镜头下对座友人手指上的戒痕都没放过,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隔日新部门报到,嘉惠在茶水间打趣:“小曾莫非真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静言手摆得比风扇还快,笑道:“快别闹。我打我的工,裴总当裴总的老板。” “也是。况且总裁冰山性子一般人难招架。”嘉惠想起什么似的,戏谑神色渐渐散了,“恐怕只有先头那位夫人应对得来。” “裴夫人么……”静言端杯子接咖啡,随口应合。 不知为何,袅袅热气之间,她又想起裴叙川望向屏幕中素白手指时深沉的眼。 西港的傍晚夕霞万里,书屋里的客人也有一部分陆续散去。 几位常来自习备考研究生的学生也停了笔。程斯归从二楼下来,恰好看到他们三三两两约着一起吃晚饭,心里不由得有些羡慕。 上一次和同学放课后溜去“堕落街”买小吃,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程。”一楼的咖啡师陆姐笑着招呼他,“趁这会儿客人不多,正好教你拉花。上次答应了你的。” “那我可要赶快喊几声师父。”程斯归笑着走到饮品区,“听说陆姐要调任总部,编辑部的人都很舍不得,派我来商量欢送会的事。” 陆姐指点着程斯归做了咖啡出来,两人端着杯子到外面坐下细谈。 说到一半,程斯归隐约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侧首看了四周,不远处的书架旁,果然有个男人正注视着他。 营业时间程斯归不常到一楼来,眼前的陌生男人不像熟客,五官却莫名像在哪里见过。手里拿着本心理学的专着,对上视线的一瞬,男人的注意力转回了书页上。他看起来有几分雅痞气质,也不像是登徒子之流。 程斯归不明所以地转回身,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过了两天,他又见到了那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玫瑰。 男人站在书屋门口,把大捧玫瑰递向他手中,程斯归身后有年轻同事起哄: “一见钟情耶。” “答应他,答应他。” 程斯归觉得窘迫,没有收下。白玫瑰花瓣还沾着清露,映照出他白润脸颊上的无奈。 男人看他只差把“为什么要送我花”的困惑写在脸上,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因为像你。” 以花比人,十分油腔滑调的话,叫那男人说得一脸真诚。 一束玫瑰被推来推去,程斯归现编一条店规:“公司有规定不能收顾客的礼物。” 男人顺着他让了步,把玫瑰花插在了门口咨询台的花瓶里:“那么,就作为祝书店周年庆的贺礼好了,放在这里可以吗?” 前台小姐对男人职业微笑点头,顺便向程斯归暧昧调侃地眨了下眼。 双方各退一步,程斯归不再耽搁时间,匆匆赶去为陆姐送行。 目送他走后,年轻男人也从容退出书屋。花束被拒并未祸及心情,他依旧风度翩翩。 只是在踏出门外之际抬手嗅了一下指尖的玫瑰余香,自言自语道: “程游?程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