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楔子 是夜,谷里大雨滂沱。 阿卡尔山山脚下的红土被冲刷成股股泥流,顺着湿黏的红土浑浊地滚滚而下。两个男子冒着大雨站在泥土上,胶鞋底早已泥泞不堪,身上的雨衣也焦湿地贴着皮肤。即便如此,铁锹铲瓤红土的动作还是分毫未停,渐渐地,他们终于挖出一个人形的大坑。 空气里泛着谷里冷风带来的阵阵松针味,这是来自雨夜难得的清凉。 坐在红砖瓦屋檐下的男子身穿藏蓝色衬衫,指尖中夹着一根细细的银色烟杆。 缕缕白烟缓缓扶摇直上,伴随着烟丝被燃烧的尖叫,男子的脸渐渐隐没在了其中。 Chapter 01 临海的城市的天气最近不是很好,像是染了灰色的风,吹暗了整个天空。潮气沉沉,不怎么下大雨,但抬头看云,总是阴的。房内没有开空调,也不闷热,但人却都不怎么待得住。 办公室里摊在桌上的厚资料夹散发出新鲜的油墨味儿,泡面桶里的黄色汤汁里泡着融化了的手纸,烟灰缸里戳满了断断续续的烟头,还有一两撮白灰被海风吹到了褪了色的桌角边缘。 "我劝你配合点,等会要是什么都问不出来,是可以关你一阵子的!"小个子警察嘟着两片有些皲裂的厚嘴唇,气呼呼地把人压进审讯室,还没把人头上的黑色头套取掉,就见那人向后浅浅地退了一下,吐出了一股粘稠的液体。 半边唾液珠子沾在略微透光的黑色化纤头套边儿,忽然向地面急急坠去,骤然拉出一条透明细长的银线。 "…" 小个子和站在玻璃外观望的警察们面面相觑。 录音的倒是得了空,在松松垮垮的门框边倚着。十分钟前刚泡好的竹叶青才有散开的意思,杯口氤氲着蒸汽,带着清香味儿的白色烟雾正缓慢地腾升至空气中。 他嚼着口中化掉一半的牛奶糖,也难怪闻不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你这…"小个子闻到一股腥味儿,粗鲁地把黑头套一取,手臂刚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还没来得及扔在地下,就生生定住了。 "苏医生?" 小个子一惊,审讯室外的几个警察看见他的脸后也慌忙鱼贯而入,抓住他的手臂盯着左看右看。 几个人扶着苏长青往外面录音员的椅子上一坐,围成一圈,但谁也没敢开口。 小个子揪住裤子往上拉了拉,半蹲下身去,两手虚扣住苏长青的手腕,抬起他的手,视线在他腹部绕了又绕,舔了舔嘴唇,“苏医生,伤着您没?” 苏长青抬手伸出食指轻飘飘掠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压抑住喉咙里那股难咽的劲儿,声音沉静,“不碍事。” 小个子看他这压抑的难受劲儿,心里犯了难。 录音的见状,嚼了两口糖果,扭头找人去了。 前两天江副队正高兴呢,说他家苏医生怀孕了,等到手上案子一结束,立马回家陪媳妇儿休产假。这下好了,不知道哪个蠢货因为误会把人宝贝疙瘩绑来送到里这来了,要有个什么好歹,他哥几个以后都别在局子里混了。 "咋回事儿啊?" 小个子掐着腰,指着角落里低着头的实习生,"过来!" 实习生被小个子一叫,眼圈立马就红了,"哥!苏医生穿着便服,他当时和那人滚做一团,谁也分不清,后来谁知道那小王八犊子溜这么快,我们就抓错人了…" "第一次外勤,还是让老李带着,怎么人都看错了?犯这种低级错误…"小个子还没骂完,就见审讯室的玻璃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江副队…" "江副队!" 大伙儿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却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没事吧?"江锐压根没抬眼皮,只是压着眉毛,沉默着一手圈住苏长青的腰,就着自己胳膊上的劲儿把人扶着站了起来。 怀里的人颤了颤,似乎有些站不稳。 江锐阴着脸扫视了一圈立着的几个人,欠身把苏长青拦腰抱了起来。 刚知道苏长青被他们绑来的时候,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人差点撅过去。 苏长青因为常年站着手术,身子骨又孱弱,头一个月怀孕的时候,做着做着手术整个人在医院晕了过去。 妇产科的同事说他作为特体怀孕,本就胎壁太薄,一不小心容易一尸两命,嘱咐江锐最好找人在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江锐看着苏长青受苦,心疼得不行,想了八百次为什么怀孕的不是他,他吃嘛嘛香身子骨倍棒说不定能给苏长青三年抱俩。 偏偏怀孕的是苏长青。 所以为了保胎保媳妇儿,苏长青已经被江锐按在家中好吃好喝照顾了俩月。 好不容易把人养了点肉,气色也好了起来,谁知又生出这档子事。 江锐心中直冒火。 绑错了人是大忌,今天还好只是普通的案子,要是改天遇上个亡命之徒丧家之犬,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做刀下亡魂。 谁也不敢吭声,就那么巴巴地望着江锐把人抱着往外走。 江锐平日里走路大步流星,这会怕颠着苏长青的肚子,只得把步伐慢了下来。 苏长青的耳朵软软地贴着江锐的脖子,手指在他胸口缓慢地摸了两下。 江锐是原汁原味的警校出身,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的肌肉十分富有弹性,平日里苏长青枕在他肩颈三角区的那块紧实的肉上时,总要伸手在他沟壑起伏的小腹上刮拉两下。 "恶心吗?"江锐见苏长青不吭声,以为他不舒服,便道,"吓着了吧,下午我早点回家陪你。" "不用。"苏长青收回手,视线落在江锐的小臂上,一口回绝,“工作重要。” 那条手臂弧度绵长,姿态雄壮。白皙的皮肤因为摩擦而泛着淡红,青筋清晰可见,一直蜿蜒到腕骨一侧,宛若盘旋的蟒蛇。 此时仅仅是阳春三月,他却身着短袖。 苏长青撇过头去,不再去看人。 "还生气呢?"江锐走到车前,把苏长青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再打开门把他塞进副驾,趁着扣安全带的时候在人嘴上亲了一口,"别气了,老公下班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苏长青似乎被吻灼伤了一般,颈子向后仰了仰,敛了神色伸手把人脸往回赶,“回家吧。” 昨天江锐喝了酒,回家抱着操了他个把小时。早上起来的时候,卧室里都是双氧水的味道,他颤颤巍巍下地才发现,除了四处散落的衣物,满地都丢着套。身上被掐的红痕到现在还没退。 头三个月是危险期,本来最近两个人都不敢怎么乱来。但江锐又精力旺盛,美人在怀馋得直流口水,昨天也就没把持住。 昨天半夜江锐起来吐了两次,苏长青跟着吐,一个酒精吐,一个孕吐,俩人面面相觑,笑得前仰后合。 所以谁也没睡好。 大概是昨夜弄到太晚,把苏长青整不舒服了,再加上没睡好,孕夫脾气又大,所以今早起来苏长青就不理他了。江锐有早会,把饭弄在桌上就急忙出门了,也没来得及哄。 下了会听说遇到小偷抢劫,不小心撞伤了人,他们把小偷绑回来了,打开却发现绑到自家嫂子头上来了。 江锐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驶入大路之中。 两旁的林荫带开始缓慢后退。街道上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淋过一场雨。 车窗开了一半,顺着道路边的雨飘来一股新鲜泥土的香气,街边的行人走得飞快,掀起的衣角紧紧地贴在身上。 看了会儿雨雾蒙蒙的街道,苏长青这才压下去心口的恶心,好歹小眯了一会儿。 到车库的时候他醒的早,自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也不等江锐,抬脚就往楼道走。 "祖宗,你怀着孩子,能走慢点不?"江锐摁了车锁,大步跟了上去。 楼道里泛着两人皮鞋敲击水泥地的回声,苏长青走在前面,瘦长的双腿在大衣里一晃一晃的。 从江锐的角度看去,刚好能想象到苏长青被外衣遮盖下浑圆丰腴的粉嫩臀部在此时此刻是如何因为走路的动作而娇嫩地颤动。 "不敢当。你把你家祖宗扣进来调查?" 苏长青拿出纸巾温吞吞地擦拭着纤细的指尖,瞟了一眼江锐。 "...成,回头我训他们去。"江锐被骂了,只得环住苏长青的腰,搂着人往电梯里走。 刚按下电梯,苏长青喉咙口那股酸劲又涌了上来,他微微闭了闭眼。 "又不舒服了?"江锐伸出手在苏长青背后帮他顺气,"回去赶紧躺着。" 苏长青没搭话,惴惴地垂着眼,像是根本没在听任何人讲话。 好不容易到了家,江锐扶着苏长青进了门,又怕他低头脱鞋头晕,就先欠下身去,给人换拖鞋。 苏长青低头盯着江锐乌黑发亮的发旋发呆,眼前的人还未来得及脱下警服,肩上的四角星花并列而设,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辉,庄严却又肃穆。 三个月前,他正宛如夜色修罗和歹徒赤手空拳地搏斗,见血不眨眼,为了抓人蹲在街角三天不洗脸不睡觉吃馒头,但回到家,他还是那个可以为苏长青欠下身去的男人。 其实关于"媳妇"这个话题他们争执过好几次,江锐觉得老公宠媳妇,被宠的那个就得做媳妇,但苏长青觉得别扭,他又不是女的。 时间一长,江锐媳妇媳妇叫习惯了,他带的几个警员也就有时候会戏称苏长青为"嫂子"。 苏长青低头望着江锐,不由得松动了些紧绷的情绪。 眸色本来就浅,漂亮的五官本因为少有表情而显得有些冷淡,但那双眸子只要微微染上笑意,怎么都会让人觉得眼含秋水。 抬头碰上苏长青的目光,江锐的神色立马就柔和了下来,他勾勾对方的手,“看你老公帅啊?这么入迷。” "贫。"苏长青嘴上这么说,却伸手去勾江锐的脖子,不让他离开自己的嘴巴。 江锐勾住苏长青吐出的粉颠颠的舌尖,往自己嘴里吸了吸。 苏长青是南方人,说话声音总是轻轻的,即使生气时嗓音也软得要命,每次含到他的舌头,江锐就想再仔细尝尝,长青的舌头,究竟是什么做的。 苏长青被亲得腰开始往下塌,江锐伸出一只胳膊拦腰给人搂住,干脆就把舌头退了出来,两人唇中的银丝被拉断,他道,"今天不弄了,看你累的,赶紧去睡会。" 把人伺候到床上,江锐又在床头放了一杯热水,关上门,才舒了一口气。 江锐拉开冰箱,见水果和蔬菜塞得满满当当,想必又是苏长青自己去买的,他在家闲着没事儿就喜欢研究菜谱,弄弄花,养鱼,或者看看书。 江锐这个人本来也无欲无求,过点小日子就满足了,但当下就因为苏长青忽然揣了个崽子,最基本的生活质量都被搅乱了,他本来想帮帮忙,尽量做到最好,让长青恢复以前的生活,可他实在太忙了。 在厨房晃悠了两圈,江锐从冰箱里挖出一只鸡,解冻了之后,又切了两根葱给炖上了,打算等苏长青醒了就能喝。 鸡在厨房慢慢炖着,江锐找了个能看得见锅的位置,搬了个板凳坐下。 刚打开手机,就看见群组的消息公告: 季林风@二组江锐:我们可以买去N市的票了,有线索了,那边已经开始盯了,我们去对接。 江锐立即回复:收到。 从群组退出来,江锐的目光落在了厨房的玻璃上。 那是苏长青和他结婚时特地挑选的玻璃,结实,方便清洗,牢固又安全,很多独居的单身青年尤其偏爱这种材质。 那块玻璃此时被初春的雨水打湿了一大半,细小的水珠因为重力因素,正拖着绵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滚落到窗檐边去。 难道从那时起,苏长青便做好了长期独守空房的准备吗? 江锐看得出神。 不远处的煮锅已经飘出来一点熟肉的香气来。 这次出任务,一去可能得个把月,苏长青一个人没有人照顾,他又从何能放心得下。 思忖片刻,江锐拨通一个电话。 "过几天我得出差,你过来帮我盯着吧,我媳妇现在吃什么吐什么,急死我了。"年轻的丈夫脸上愁云惨淡,压低声音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 此时,仅仅隔着薄薄的一扇墙,苏长青原本紧闭的双眼却骤然睁开。 窗外的雨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树叶被淋得焦湿。从苏长青的角度看去,被关的严严实实的灰色布艺遮光窗帘中间只露出了一条浅浅的窗缝,藤条是晶亮的,但在风雨中摇晃得很厉害。 一点点属于雨中的潮气从窗底蔓延开来。 苏长青一面听着丈夫打电话的动静,拢了拢身上的长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浴室内,青年褪去了那件丈夫送给他的羊绒薄衫。它们如流水一般,从他漂亮精致的锁骨,后颈,和光滑的脊背花落,最终像花团一样簇拥在他脚下。 而在他胸口距离心脏三分处,有一条泛着水红色的新鲜伤痕。细看它像是被钝器所伤,却深深地被剜去了一块肉,那一小块血窟窿被人随意地塞了一小块棉花填补,现在却已完全被血色浸湿了。 苏长青把手机搁在洗水池边上,欠下身去,在被丢在脚边的铁盒子里翻出一个铁钳,面不改色地把那块嵌入他伤口中的烂棉花扯了出来,然后又用新棉花蘸着碘酒,往上涂抹。 手机里播放着前几日的新闻。 “阿卡尔山山脚下一年一度进入返潮季节,多发暴雨,一工地在施工时发现多具无名尸体,因暴雨冲刷和时间年限,尸身已难以辨认其身份,现警方已介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