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郊游
「如果你很坚持想做点什麽的话，就等艾里斯回来，取得他的许可吧。」李维说道。 布兹抓紧了他的布包背带，「……可是朱利安少爷明天就要走了。」 李维这才意识到，那个背包里头不是下午去丧礼时带着的随身物品。 「天快黑了，你想要这时候走？」李维蹙眉。 「听说野狼晚上会比较活跃，我们比较有机会碰到。」布兹说道，「可是再晚的话气温会太低，所以这个时间出发正好。」 年轻男仆显然早就已经演练过许多次这场说服的对话，也自信满满地认为这是个周全的好计划。 李维陷入沉默，他可以理解布兹为何试图拉他下水，艾里斯曾严厉地宣言过实行黑魔法会被踢出庄园，而在这个宅邸工作的所有仆役再迟钝都看得出来，艾里斯最近十分宠爱李维，有时甚至会吹着冷风来陪李维工作，平时夜里两人也总是带着狗共处一室。 如果最近主人喜爱的情人是共犯，或许有机会被网开一面。除此之外，布兹独自进入森林深山，恐怕只会成为野兽们的晚餐。 看过李维使枪和近距离搏斗的场面，布兹知道和他一起狩猎会安全许多。 李维看了看年轻男仆眼眶泛红的冲动眼神，明白就算他拒绝，今晚布兹也会一个人付诸行动。 「──我只陪你捕狼。」李维声明道，「那个鬼仪式，你自己想办法找朱利安完成。」 闻言，布兹多日来首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开心笑容。 入夜的森林气温骤降，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有冷风灌进呼吸道，瘦小的男仆冷得哆嗦，刚出发时的兴奋很快就被紧张取代，这条路在这里长大的布兹走过很多次，可是黑暗中的林木与白天截然不同，彷佛恐怖童话中的场景，沙沙作响的树梢枝叶，远处窜动的生物，都令人胆战心惊。 他们穿过森林，爬上山路斜坡，才到了半山腰，布兹就已经气喘吁吁。 李维不时回头拉布兹一把，男仆身上的西装并不适合野外活动，脚上穿着的那双旧皮鞋看起来也不好走。出发前李维曾问过他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可是布兹担心会被其他仆人识破计划，要是被阻止的话可能就出不来了。 「我、我们休息一下吧。」大约过不到一个钟头，布兹就忍不住开口商量。 不只是狼，连一只狐狸都没见到。 李维本来就没打算积极猎狼，无所谓地点头答应布兹，他们找了一块还算乾净的空地。 「先来吃晚餐吧，是我自己做的。」布兹从那个大背包里掏出一张野餐垫，还有他准备好的三明治和茶，怪不得他走没多久就开始疲惫喘气。 漆黑的夜空能看见点点繁星，照着这个进度，吃完果腹的野餐，就到了该打道回府的时间了，当作偶尔的郊游倒也不坏。 虽然李维这麽想着，纳特闻了闻牠的那份三明治，抬起头来，突然钻到李维的身旁，硬是将鼻子凑向他手上的食物。 「你想吃我的吗？」李维低头看了看，与纳特对上眼睛。 纳特的心情变差了。 一时之间，李维和纳特陷入沉默，彼此都没有动作。 「怎麽了吗？」布兹疑惑地问道。 狼犬直直回视着李维，微微拱起身子，全身的肌肉都变得紧绷。 李维安静片刻，回头去看那份纳特不吃的三明治，和他手里这份看起来没有什麽不同，都是面包夹着肉的简单餐食。 他的视线余光瞥到布兹正悄悄地将手再度伸进包包。 下一秒，趴在李维腿边的纳特猛然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住布包，眨眼间就跳开身子，远离了野餐垫上的男仆数公尺之遥。 布包里的东西滑落出来，一把小型手枪掉在光秃冰冷的岩石地上。 年轻男仆站起身扑向那把枪，纳特却抢先一步踩住了枪枝，一边露出牙齿，弓起身子做出威吓的神情。 向来温驯的狼犬陡然流露出凶性，布兹一时不敢靠近，即使不知道纳特曾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敌军，一般人碰上和狼只对峙都会迟疑。 枪枝上膛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年轻男仆僵硬地回过头去，看见黑发青年拿出随身的手枪，枪口对准自己。 「你之所以坚持想和娜塔莉的灵魂说话，是想要知道她失踪前，有没有吃纳特的食物吧？」 从布兹彷佛被赏了耳光似的神情，李维知道他刚才一闪而过的推论没有错。 「我请病假的那个晚上，纳特不愿意吃晚餐，是娜塔莉把完整剩下的食物带回去的，而她那几天因为忙碌，常常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吃饭。」李维紧盯着脸色发白的年轻男仆，「隔天我们在山林里寻找她时，纳特吃了这边果树的李子，牠平常不会自己捡东西吃的，我那时就觉得奇怪。」 回想起来，纳特当时把李子的果核推给他。其他男仆恰好在那时来找李维会合，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够交流。 作为贫穷家庭出身的孩子，他们都知道有些果实不能整颗吞进肚子里，有的果实只吃果肉没有问题，果核却含有剧毒。 「这种果核的中毒症状，会造成呼吸系统麻痹吧。」 严重也可能会导致心跳停止。饥肠辘辘的女仆囫囵吞枣吃下整份三明治，就急着去赴约幽会，而在夜色之中，亨利看到少女喘不过气无法呼吸，恐怕连急救都没有尝试，就想着要怎麽毁屍灭迹。 「今天的晚餐里也加了同样的东西？」李维望着能够自由出入厨房的布兹，神情没有生气，反而充满复杂。 布兹慌张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望着枪口，点了个头，「我把果核剁碎，和坚果混在一起。」 李维沉默片刻，他试着不去细思眼前的年轻男仆试图毒死他的狼犬，「为什麽要这麽做？」 那张年轻生涩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布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狠狠咬着嘴唇，试图隐忍。 「……快要到我爸爸的忌日了，我妈这一年来太过伤心，身体状况很不好。她忍着病痛不敢表现出来，怕会被主人察觉，失去这份工作。」布兹红着眼眶说道，「以我的薪水，根本负担不起她的医药费。」 「你想要和你的父亲说话。」李维顿悟。 「如果能跟爸爸见面，说不定妈妈就不会再那麽难过，身体也能够好起来。」布兹颤抖着说道，「她这几个月一直在跟我交代遗言，她嘴上说是担心会像爸爸那样来不及，可是我觉得她是害怕拖累我。我看到她在自己的食物袋里面偷偷藏了很多有毒的果实……」 担心生病的母亲会寻死，布兹异想天开地将降灵会当作唯一的救赎之道，认为与父亲再一次说上话，他们母子俩所有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 原本是为了与父亲沟通，想要用狼犬献祭，没有想到却会害死无辜的朋友。 艾里斯那天早晨发布的宣告，竟然巧合地符合了真相。 「也是你告诉肯恩，纳特是一头狼的吧？」李维之前就留心过这件事，「所以肯恩才会决定动手。」 纳特刚来庄园时曾接受过兽医检查，巴尔克想必知情，在主人艾里斯的要求之下守口如瓶，却还是忌惮畏惧着狼，因此不希望纳特在人们活动的室内出没。 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仆人，就是曾跟着艾里斯出差来到墓园的布兹，那时他们也因为纳特眼睛受伤而请过兽医，艾里斯塞了钱给那位乡下的老兽医，封口了事。 「……主人真的对你很好，就像肯恩说的，你只要再养新的宠物就好。」布兹近乎哀求地说道。 「死去的家人无可取代，再也回不来，你们应该比谁都还要清楚吧？」李维静静地说道。 布兹微微睁大眼睛，彷佛被李维狠狠揍了肚子，脸色变得苍白而茫然，往後退了几步，彷佛难以承受事实般退缩。 「艾里斯知道你母亲的情况，有试着寻找解决之道。」李维沉默片刻，还是告诉男仆事实，「事实上，他正在安排你的母亲到首都接受最新的治疗，准备这几天要找你过去，问你要不要陪同前往，他能介绍你到熟人家工作，或安排你去做学徒。」 一时之间，布兹没有说话，整个空地上陷入死寂。 「主人打算让妈妈接受治疗？」好半晌後，布兹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说你的母亲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这种照顾并不足为奇，他前几天已经告诉你的母亲了。」李维说道，「你也能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出路，重新过新生活。」 布兹整个人摇摇欲坠，听到好消息却没有开心的模样。 直到几分钟前，他都还在生存边缘的低谷，然而此刻发现家人的危机解除，一直被急迫的恐惧感压制埋没的罪恶感，渐渐爬上他的脸庞。 「我妈妈没有告诉我。」布兹喃喃说道，「她察觉到了。我第一次知道那种李子核有毒，就是从她那里……」 李维突然意识到什麽，脸色一变，试着走向脸色发白的年轻男仆。 「吼呜！」就连纳特也发出喊声。 听到狼犬焦急的声音，布兹转过头去看了看纳特，白色狼犬早已没有威吓姿态，望着他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劝解似的，彷佛人类一样的眼神，也替他感到担心。 「对不起哦，纳特。」布兹摆出一个像在哭的笑容，又朝着後方退了几步，「还有李维，我明知道纳特对你很重要，还做这种事……」 李维放下了枪，想要朝退到山崖边的年轻男仆靠近，然而布兹对他摇了摇头。 「请主人照顾我的母亲就好，感激不尽。」布兹的脸上浮现解脱的表情，毫不犹豫地直接往後倒去，整个人摔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