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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风花雪月的番外上篇

    华夏大地政权更迭内战不断,盘踞在中国东北地区的日军蓄谋已久,于九月十八日针对奉天守军展开猛烈夜袭。

    连夜炮火声中,九一八事变轰然问世。

    倭寇侵略战争开展之日,中国军民抗日战争爆发之时。

    倭寇入侵,举国皆兵。新政府下令各地征募官兵赶赴前线,守卫华北夺回东北。

    冀州不算最前线,却处在倭寇虎视眈眈的华北平原。

    北平告急,冀州不安。

    倭寇的枪炮打破了中原大地好不容易盼来的祥和。原本定居回故乡的危舟杜含烟一家三口,连夜登门,与吴家四代人商议。危舟与吴奕君碰面对视,即坚定所想。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二人已然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才,她二人意见统一计划周密,吩咐家仆连夜购票,要送亲眷往西南避难。

    “要走也可以,我们一起走。否则,我便留在家中等你。”奕涵与奕君心有灵犀,早猜到她投身前线的坚定念头,顾不得大庭广众长辈在场,她将念欢抱给祖母,放小尽欢下地去玩,与奕君执手对视。

    奕君蹙眉,“前方急电,日军空军挑衅山海关。倭寇狼子野心,必定要开拓疆土继续南下,冀州危急,我如何肯要你与祖母留下?!奕涵,听我的话,远远地走,走去哪里不要教任何人知道,若有凯旋之日,我在家中等你。”

    “炮弹无眼,日军装备精良,明治维新后其国力战斗力大幅提升。此战不比昔年北伐之战。奕君,我不许你去!”奕涵话至最后,已然眼角垂泪声含哭腔。

    奕君张开手臂深深拥抱她,“为将帅者,不身先士卒,何以服众?为中国人,国难当头做逃兵,舍弃家乡父老,我于心何安?”

    奕涵在她怀中深深吸气,“我也是将门之后,中华儿女,你去得,我亦然。”

    奕君骤然冷肃,“不许!你总要陪在祖母身边,还要照顾她老人家照顾尽欢念欢。”她贴耳对奕涵,私密道;“我定会舍命保护父亲,你要顾好家里。纵使万一我回不来,家中有你,得以为继。”

    奕涵摇头,“昔年我不顾你生死自私留在这里,时刻锥心煎熬。如今吴家有尽欢念欢,已然有后,我大可随你去。”

    “奕涵,你若远走,放心她们老幼么?”奕君最懂奕涵,正如奕涵一眼望穿她之所想。

    奕涵不畏死,她亦是。奕涵惧怕骨肉分离,而她更怕炮弹无眼伤及家人。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奕涵语塞,捶她肩头,低泣到颤抖。

    气怨她又留恋她。

    甚至想要当下温情就此定格。

    此时另一半,,杜含烟怀抱小女儿对危舟直接了当:“我也要去。”

    危舟额角抽跳,摇头不许,“我不许你犯险,还有,父亲你我都离开,女儿谁照顾?”

    “女儿可以托付给奕涵。”

    “奕涵要照顾一家老小,已经够辛苦了。再说,闺女这么小,你舍得么?”

    杜含烟含泪看她,“我不舍得,你便舍得么?”

    危舟对妻女难以割舍,眸心湿润眼尾红透,轻轻搂住她母女,“我一定会专心迎战,早日将鬼子灭掉,早日回来。我也在家中等你。你要爱护自己照顾好自己,若再清瘦半分,我都不饶你。”

    杜含烟单手拥抱她,“言出必践,你若失约,我随你去。”

    危舟心脏抽痛,若有万一……不,她不容许有万一……

    “我定会平安归来,今后守护你们娘俩,不许任何小崽子肖想我家宝贝闺女。”

    杜含烟被她不正经气笑,耳提面命道:“危舟,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说的。不可以失信于我,还有孩子。”

    危舟定定点头,吻她脸颊。

    ·

    东北部分沦陷,前线告急,随着广播不间断转播战况,冀州街头出现乱象。密集人潮涌向车站码头,拖家带口抱头鼠窜。

    车站站台,奕涵与奕君紧紧相拥,耳鬓厮磨,诉说说不完的情谊。

    孩子们暂时交给吴老夫人管家阿伯抱上了即将南下的火车。

    杜含烟顾不得来来往往奔赴的旅客,挣开交握的手,捧起眷恋的脸,吻上去缠连她舌尖……

    津液交融,难舍难分。

    危舟揽她在怀里,与她鼻息相对,“老婆,我拼死也会回来。”

    杜含烟堵住她的唇,落泪摇头,“你的人是我的,命是父亲给的。我们不许你有事……如果真有国破家亡的一日,不用鬼子动手,我亲手了结自己去陪你。”

    危舟死死攥拳,“断不会有那一日。四万万同胞同仇敌忾,军民同心,泱泱华夏定不至此!你等我,烟儿,我还要用余生补偿你。”

    杜含烟点头,已是双眼模糊。

    危舟为她擦泪,听闻汽笛声,推她上车。杜含烟不忍松开彼此紧握的手。危舟随车启动小跑跟上。

    她加大步伐,追随过漫长的站台,一路高声呐喊,终究被火车抛下。

    危舟踉跄几步,泪如雨下,尝着蜿蜒入口的苦泪,对车厢连接处朦胧的人影高喊:烟儿,保重!我定会回来!”

    ·

    注释:

    1东四省不是错别字,基于史实,民国那时候黑吉辽之外还有热河省,合称东四省,

    2 三一年九一八开始抗战不用说了,至于战时和战线,会大幅缩减。一来填补易碎玻璃心,我不许倭寇在我笔下一路南下丧尽天良将战火点燃大半祖国。再有,十四年分隔我可受不了,结束时间模糊化处理,争取不误导

    3 瞎编的时间点具体不表 山海关战役纯属瞎编

    4 就要看手撕鬼子!倒也不会无脑吹。

    倭寇践踏中华大地,我国东四省濒危,山海关告急。

    开战当夜凌晨,东北军军部传出最后一封电报,通报奉天失陷噩耗,天不亮,山海关守军传出战时告急战报。

    来者不善,倭寇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吴奕君收到战报,召集师长以上将领开短会,三句话下达命令,急调麾下两个师北上渝关(即山海关)。

    吴奕君自告奋勇领兵冲锋,吴耀先赞许而沉重点了头。

    趁夜,吴耀先乘车赶赴北平开紧急军事会,一方车厢里烟雾使他提心吊胆的不安麻醉。

    他坚信他的一双孩儿都不会让他失望,坚强热血,不畏苦难。

    吴耀先低头,清扫颤抖的手抖落在军裤上的层叠烟灰。疲惫闭上眼睛。

    他眼前浮现亡妻的脸,他多想在方才动员会上自私的将女儿请战的意愿驳回……

    他宁愿迎向敌人炮火的是他……

    奕涵、奕君,他亏欠一双女儿太多太多了……

    ·

    吴奕君连夜带1师3师北上守卫冀州省北大门。危舟就近随冀军前往。他们投入山海关战场的首日,吴耀先则与老友危楼相会北平。

    各地方军将领匆忙赶赴北平参加政府总司令部急召的紧急作战会议。

    总司令会上要求“华北虎”另外二部鲁军与晋军抽调两个整编师北上支援死守关口,另责令察部、蒙部严防日寇西进,令海陆边境各省市各军部调集军队防御外敌来犯。

    散会,危楼拉住吴耀先,饶是早有猜想,听她说起自己爱女随冀军支援渝关去了,免不得眼前一黑。

    ·

    (注释:百度搜整编师相当于一个军,三万人)

    吴奕君危舟等人最早赶赴渝关,马不停蹄投入到渝关保卫战。

    日寇三个甲级师团还有三个联队自奉天集结会师关口,以速射炮连番配合轰击城墙,作战总人数逾九万。而我冀军加入援军六万出头。

    论战力论物资,敌我悬殊。

    吴少帅掌权后首要事,便是安置百姓并着增强防御。她令渝关守军掩护全城百姓退守防空洞修整待命,借用百姓家地窖,作为储备粮食物资及应急掩护之用。另外,分别派三个步兵旅及一个炮兵团守护,两万余人拱卫东南西北四门瓮城。

    (瓮城:城门外方形或圆形护城小楼)

    鉴于东门面朝关外,与辽宁省锦州市相邻,为防守之重,且东门作为天下第一关,由外至内设有卫城、罗城、瓮城及城门四道防护。吴奕君在五千人基础上加派一万人层层守护,少帅传死命令,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我全军六万战士,不死不退不让,与渝关共存亡。

    “外敌来犯,我冀军子弟兵我中华军人誓死不退半步!诸位大多年长于我,肩负守城重任,吴某在此请求诸位叔伯兄长转达军令,全军做好死守准备,切勿懈怠分毫!”吴奕君对麾下各旅严明作战纪律,离开了渝关东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指挥部,赴城外最远的防御工事——卫城巡查。

    一整日,吴奕君、危舟不曾离开东门卫城楼子,二位少帅身先士卒,极大鼓舞士气。

    与同袍躲在城门上的防御工事下,咬牙捱过首日十一次日匪攻城炮轰,此时东边暗淡,背后残阳如血。

    未来不知会见证多少艰难困苦。吴奕君与危舟交换眼神,彼此眼中交换鼓励。

    吴奕君守在卫城城门楼子上,当组织反击或防御炮轰之外,闲余时候,对值守官兵讲山海关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关的奇妙,“我们脚下是最壮观的天险要塞之所在,只要我们一步不退,任它是大鬼小鬼还是地狱恶鬼也难耐我何!再有,你们可瞧见城外两山峡谷,这种地带最适合打伏击,待我们打退这波鬼子,出城去主动埋伏,必定叫鬼子援军有来无回!”

    听少帅一席话,在场青年官兵无不开怀,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冲散无情的炮响。

    ·

    一连数日,冀军死守关口,敌久攻不下。日军动用轰炸机,南下渝关,对城门守军及防御工事乃至城内居民建筑及驻军营地展开猛烈的扫射轰炸。

    每每遭受一次,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员伤亡。

    吴奕君危舟赶回指挥部,与萧临商量,定下拔棋为号的约定,效仿长城燃烽火。以将城门冀军大旗收取为信号,知会各部提防敌军轰炸。

    另外,为有力震慑敌机,吴奕君命人将高射炮分散摆放在城内四角就近于百姓家地窖处,方便炮兵反击后随时找寻掩体隐藏,同时,命人将高射炮搬上城楼,四方位各一门,再为各城门增派一炮兵团,追踪敌机轨迹开炮射击。

    自从遭我军高射炮射落一架次轰炸机,敌机丧心病狂抬高飞行高度对渝关城展开无差别轰炸。

    敌机嗡鸣声火炮轰击声,成为纠缠耳畔的梦魇……

    吴奕君危舟虽说亲身参与过北伐战争,俱都缺乏独立带兵的经验。少年好胜心强沉不住气,恨不得放把火将城外小鬼子燎没了然后举兵将关外盘踞的倭寇都杀光。

    盛怒之下,百密一疏。

    吴耀先深知吴奕君秉性,唯恐她独掌大权一意孤行,草率行军将六万精锐断送,

    一语成谶。

    锦州失陷的消息传来,吴奕君再度强化东门守军防御,完全将主力及注意力投入东城门,以应对锦州方向日寇来袭。增派一个旅一个团进驻东门瓮城,至此,进驻东门守军过半,高达三万余次。四个步兵旅驻守东城门三个时辰换一班岗轮番休息待命,而城中余下休息的一万多官兵,分散在城中。

    日军侵占锦州,向渝关进发,尝试对其东城门强攻。

    一拨拨进攻被中国守军炮火击退。

    一连数日,鬼子进攻密集,派兵包围东门南门,接连组织火力强攻,

    代理冀军总指挥的吴奕君将休养的万余兵力调往南门加固守城防御。

    持久战拉锯战由此展开……

    27日渝关夜雨磅礴,凌晨一时,日军在雨幕遮掩下开展夜袭。

    一队日军敢死队攀上南门瓮城,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挥舞刺刀将疏于防范的守军一一灭口。

    瓮城城头被守卫者遍布鲜血,甚至死神手里大肆挥舞的敌军旭日旗也被染红。

    南门守城冀军将领发觉乱象,当即派警卫员燃烽火知会同城。奈何风骤雨急,接连几次引火失败。

    亲兵下城楼赶赴南城指挥部通知通讯兵发报,紧急上报少帅。

    吴奕君在东城指挥战斗,接到通讯兵口述的南城遇袭的消息,心中一惊。萧临与危舟稳住她,主动请求出战带领东城下修整的八千人支援南城。

    “务必回来。”战场上最不乏生离死别。吴奕君与她二人匆匆擦肩,叮嘱二位好友保重。

    支援南城守军出发,吴奕君靠在城头失神,风雨声炮火声都隔绝在外,她在思量在悔恨自己如何行差踏错。而就在这时,日军轰炸机阴魂不散,隐藏在渝关上空乌云之上,盘旋不散。

    炮弹密集如雨,砸落炸毁在城头城墙乃至城内大片土地,贴身保护吴耀先的警卫连被拨来前线追随在少帅身边。要命的炸弹临头降落,警卫连连长身先士卒张开手臂扑向吴奕君,在他身后,警卫连的兵前仆后继。

    吸人血的炸弹爆破,气浪将廖无知觉的躯体推移。吴奕君回过劲儿来,听到耳边绵延的沙土倾洒声,或远或近的炮弹轰炸和着揪心的呻吟与哀嚎。

    “小莫,狗娃,江连长!”炮火声停息片刻,吴奕君惊慌地呼唤拱在她身上的人性壁垒。

    无人回应她。吴奕君从了无声息的壁垒中抽身,拨开塌陷的战壕与泄气的沙袋,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横尸遍野。她的战友她的乡亲,一刻钟前许许多多在城楼上鲜活的生命,接连命陨无情炮弹轰炸之下。

    “全体都有,注意隐蔽,死守东城!”吴奕君说着,钻回破落的战壕,将与冷硬机关枪融为一体的战士请到一边,架起机关枪,透过悬眼对外疯狂了望射击。

    战友相继倒下,吴奕君崩溃大喊,她耗没了子弹,在破败的几欲塌陷的掩体下穿行呼喊,找还有生命力的兄弟姐妹,找武器弹药回击敌人。敌军兵临城下,放弃重火力武器,意图攀墙夺城,吴奕君站起来,将身边的弹药或沙袋拎起来往下砸。身边弹药不足,吴奕君打光随身的手枪,调转枪身给攀墙的鬼子以迎头痛击……有奸笑的敌军攀上墙头,她便身先士卒冲上去,夺步枪拼刺刀近身搏击。

    东城墙战况惨烈,轰炸机多是围绕那一处。

    危舟与萧临领人解决掉南城敢死队回程之时发觉不对。

    她们中计了!声东击西!

    东城,炮火与血腥消散不去。

    “奕君!”

    “少帅!”

    危舟、萧临等人匆忙回援,悲愤之余,慌忙投入守城战斗,拼火药拼刺刀,与鬼子肉搏。

    萧临卸下一把刺刀,危舟一手握枪一手拿出贴身的瑞士军刀,二人背靠背。

    那时候吴奕君还在城墙上与贼人拼命。头顶轰隆隆巨响,预料到炮弹将要砸下来,拔出刺刀将鬼子抹脖子,拉着他后仰拉她做肉盾。

    钻心的痛从腿上传来,吴奕君痛呼一声昏死过去……

    ·

    成都安仁古镇,地处西南腹地,当属烽火乱世中的偏安一隅。

    奕涵与杜含烟两家人暂且在此落脚,借住刘氏庄园别院。

    今夜难得见晴,月明星稀。杜含烟坐在庭院回廊上,斜倚着廊柱望月。今夜月光惨白,她心里隐隐不安。

    “这么晚了还不睡?”奕涵哄一双孩儿睡下,披衣出门,压着长裙自对面坐下。

    “难得晴夜,月色却不好。”杜含烟转眼看向对面,倾身打量奕涵,“你是否身子不适?脸色这般差?”瞧她容颜苍白,堪比骇人的月色。

    奕涵勉强微笑,“无碍的。只是突然心口疼。”

    杜含烟紧张起来 ,关切她身子。奕涵摇头,浅淡的笑容散去,担忧起千里之外的亲与爱。

    19日广播报纸,头条是【冀军死守渝关,与日军顽强对抗】

    八日八夜过去,前方再无新消息传出。

    奕涵心跳慌乱,左手止不住发颤,她未告知杜含烟 ,方才她翻找药箱甚至心慌到失手打翻了药酒。

    红褐色渗透在红木桌上,如干涸的血。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杜含烟察觉她慌乱,倾身牵起她的手柔声安慰。

    奕涵点头,撑着笑道:“你说的是。她们定能凯旋而归的。”

    杜含烟抿唇,握紧她的手,与她交互信念。

    ·

    “9.27”一役,日军兵分三路,空军派轰炸大队与伞兵团接应陆军,兵分两路同时夹击渝关东门与南门。

    中国守军奋起抵抗,东门援军与南门守军协作消灭突袭的敢死队,回援东门遭遇飞机轰炸。

    从天而降的伞兵团与日军突击队开路,将层层防御的东门撕开血口子。城楼内外狼烟遍地。

    少帅下令死守,东城守卫军舍生忘死,弹药消耗尽了,拼体力拼手速,一枪托一刺刀与鬼子拼命,最不济两手空空,悲愤呐喊扑向敌人抢兵器肉搏。

    两军交战杀疯了……

    东城门方面损失惨重,全城过半数兵力的守军以及北门西门援军合计四万余人浴血奋战,在漫天烽火中以血肉之躯牢筑长城东头。

    此役过后,东城楼残缺尸山高过墙头,烽烟血腥几日未散,鲜血浇注渗入砖缝,血红色重新拓印“天下第一关”的匾。

    守军折损过半。其中,少帅警卫连官兵无一幸免,而伤者过万,吴奕君右腿中弹被埋战壕昏死过去。

    危舟萧临不同程度受皮外伤,她们代为接管守城要务,不计代价殊死抵抗,直至北平援军赶来逼退日寇。直至休整养伤直至目送昏死的吴奕君随重伤员队伍回北平修养。

    ·

    再次攻城不利,日军开展疯狂反扑。轰炸机大队入侵华北袭扰军民。

    吴奕君在北平陆军医院手术,取流弹还算顺利。只是北平城不再安稳,吴耀先为稳妥计,做好送女儿南下养伤的打算。

    吴奕君昏迷时候时有呢喃,反复叨念奕涵。

    她术后醒来,转醒先问看顾她的护士:“现下何处,奕涵可在?”

    小护士愣了愣,摇头,“未见旁人。只有您父亲与夏副官常来探望您。”

    吴奕君闷闷道多谢,转眼看窗外。苍白的天色稀薄的日光,如何都使人提不起精神。

    隐隐地,骇人的喧杂刺破云霄,刺耳的轰鸣声渐渐逼近,翻搅着前不久骇人的战乱记忆。吴奕君咬牙攥紧洁白的背面,再一狠心,侧身,挪腾重创麻木的腿将要下地。

    房门开了。夏副官请大帅进来。

    “奕君,安生歇着,怎么要起来?”

    “父亲,日军飞机频频挑衅,当我华北平原是它家的练兵场么!我要回去,回渝关抗日!”吴奕君试图起身,攥着床栏挣扎满头汗,再一次跌坐在床上。

    吴奕君 第五次跌回床上,吴耀先才开口,“尚且站立不稳,还折腾什么?”

    “我纵使怕也要怕去!”

    吴耀先坐在床尾的长椅上,脊背笔直,声音沉肃。“然后要更多的人冒生命危险照看你?”

    吴奕君浑身一颤,死死咬牙,不甘心地泪湿眼角。就父亲的严厉措辞,她想起了夜战时候为救她奋不顾身扑过来为她做肉盾的警卫连。

    几十条生命,傍晚还围着她有说有笑,几个小时之后就冷掉了……吴奕君不敢想象,她更不敢想象上万的生命,一路随她乘列车北上渝关的手足同胞,永远长眠在连天炮火与厮杀喊叫声里……

    都是她的疏漏,是她的错。

    “父亲,是否我就不该逞能,不该去渝关,该留在您身边多历练……”

    吴耀先起身靠来床前,将手抚上她头顶,心疼不已,放柔声道:“渝关守军六万,包括我儿,个个都是民族英雄。若无你们舍生忘死,华北乃至华夏大地,会有更多人间惨剧。”

    父亲对她向来严厉,自她与奕涵情事败露,父亲对她多是冷肃,便是她与奕涵私密成婚,父亲对她也再未这般亲昵过。

    吴奕君鼻子一酸,为悔恨为后怕,也为父亲的理解认可。她埋首在父亲怀里哭了出来。

    吴耀先坐在床边,待女儿睡熟才起身出门。

    “夏副官,今夜动身,你亲自送奕君去镇江。”吴耀先将一封对折的信封从军裤口袋取出来,递给副官。

    “是。”副官行军礼后垂下手,转念又迟疑,“大帅,若是少帅不配合怎么办?”

    “她腿伤未愈,醒着也是难捱,去药房领些助眠止痛的药,给她服下。”

    “是。”

    ·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秋雨蒙蒙,雨打芭蕉,愁字缭绕心头。奕涵独身在书房习字,房门冷不丁被拍响,

    “大小姐!前方有消息了!”管家在外叫门,奕涵笔锋一颤草草收笔放下,小跑去开门。

    “如何?”奕涵心揪紧,接过了管家手里的当日报纸,匆忙拂去水渍,掠眼过头版报头,眼前一黑,跌靠在门框。

    只见报头题目赫然写着:【渝关损兵过半,日机频袭北平】

    奕涵撑额缓了缓,将报纸抢过,煞白着脸冷声道:“此事莫要声张!不许教第三个人知晓,特别是祖母或含烟!”

    “大小姐放心,老仆省得。”阿伯实在不忍,宽慰奕涵几句,退离书房回前院。

    奕涵匆忙坐回书桌后,摊开当日报纸,颤手抚平褶皱,强忍着心焦煎熬,将头条新闻通读一遍,又唯恐疏漏,认认真真精读完全。

    通篇字数百余字,间断概括战士惨烈守军顽强日寇奸诈云云,没有半个“吴”字。

    父亲与奕君杳无音信。奕涵又实在难忍心痛,她预感到九二七渝关血战,与她的亲与爱有关。

    “奕涵!”奕涵且失神,书房门被外力推开。冷风窜进来,逼她一颤栗。来人衬衫长裤长筒靴,一身黑色英气逼人。奕涵抬眼,泪意朦胧瞧不真切。

    她从音色分辨是杜含烟,咬唇垂眸,佯装镇定。

    杜含烟心急如焚,扑来桌前,将报纸拍在桌上,翻转给她,“你看,二十七日,渝关夜战,我方损失是敌人三倍之多。”

    奕涵凝眉不语,湿润眼底倒映悲切。

    “你知道了?”杜含烟神色巨变,她骤然失神,塌下腰身,撑在桌角,“还有其他消息么?她们、她们如何了?”

    奕涵摇头,泪迹蜿蜒沾湿双颊。

    “也好。”杜含烟转身,撑靠在桌角,背身仰头,哽咽道:“你说得对,没有消息总好过噩耗临头……”

    “我去问问阿伯,能否托川军方面传电报联系冀军。”奕涵说着要起身。杜含烟拦住她,“还是不要了,这般声张,我们行踪岂非大白人前?”

    “那要如何是好?写信也无回音,电报又发不得……”

    杜含烟倾身,拥住奕涵宽慰道:“渝关防线尚在,或许战况不实,并非你我想象那般惨烈……父亲、危舟她们,还有吴大帅奕君,都有警卫贴身保护,定然不会有事。”

    奕涵无力点头,与她彼此安慰。

    ·

    吴奕君两日后再醒来,置身古香古色的房间。

    她对帐顶苏绣图样怔愣片刻,从拔步床上撑身坐起,

    嗓子干痒,吴奕君喑哑发声,猜想是否回到了奕涵身边,不禁急切想要出门见证,“奕涵,奕涵!”

    她踉跄下地,右腿杵地即针扎般痛,吴奕君痛呼,倾倒在牡丹方毯上,屈膝又要站立。

    “表小姐,您这是!”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二八年华穿比甲背心的俏丽小丫鬟,

    “这是在哪?奕涵、祖母她们在么?”

    “您现在周宅,”小丫鬟摇头,极为吃力扶她回床边坐,“是一位军官大人送您来的,托付老爷看顾您,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奕君低眉失落,对这雅致房间乃至其背后庄园的主人,无甚期待。

    小丫鬟暂且退下,忙差人告知家主。周老爷匆忙赶来,现身这一间客房。

    “君儿。”

    吴奕君愣着,抬眼,茫然注视近前的戴圆框眼镜着玄色长衫的男子。男子一身儒雅气,靠近些,墨香散入鼻息。

    吴奕君不自觉心生亲近。仰着脸问,“敢问恩公贵姓?”

    周老爷将手轻落瘦削后辈肩头,轻叹,“君儿,我是你舅父周详。”

    “您是母亲的胞弟,是小舅父?”

    “不错。”周老爷点头,“你父亲修书给我,派副官送你来此安心养伤。”

    听闻这话,奕君难以平和,挣扎又要站起,“我要回渝关!生死都与手足兄弟在一起!”

    周详将人按捺下来,安抚她道:“不养好身子你如何打仗,自保都难。孩子,切莫意气用事。为你父亲想想,为你祖母、为奕涵及孩儿们想想。”

    吴奕君瞳孔骤缩,惶然抬眼,“您知晓了?”

    “你父亲信中有提到。他说若要安抚住你,必要安抚你静心下来,想想家中四代人。她们在等你好起来,等你凯旋归去。”

    吴奕君抬眼,泪湿眼眶,定定点头,“舅父,孩儿省得了。”

    ……

    吴奕君暂且留在镇江周宅,心里记挂着华北战事。

    周详闲时为外甥女讲故事,讲他姐弟幼时趣事。吴奕君心里更思念母亲与家中亲爱。

    她偷偷问照看她的小丫鬟前方战况,小丫头对答如流,安抚她战事和缓,请她安心养伤。

    吴奕君想要听广播或报纸,小丫鬟却为难起来。

    吴奕君心里猜想,或许是舅父授意如此。她不再勉强旁人,整个冬日都沉心康复,练站立行走。

    吴奕君在房里闷了三个月之久,恢复到行走如常便想要出去,好好观赏昔年母亲成长的周宅。

    她记忆里,母亲是极温婉便又极执拗的女子。奕涵心性便像极母亲,固执起来,半句不听人言。

    奕君穿起周正的中山装,外面还裹着披风,坐在回廊倚着廊柱观赏园子里静谧祥和的冬景。

    南国一年四季郁郁葱葱,不像北方,冬日苍茫。

    江南这一方难落雪,冬日里细密的雨如爱人的吻,依附来身上软绵绵,吴奕君心中思念更浓。

    她久未提笔,先写下的是“涵”,是她记挂万千的爱人的名。

    冬日转凉,吴奕君出外时刻受限。她在书桌前擦拭她随身携带的手枪,将枪托侧面的“涵”字擦拭得一尘不染。

    临别时,奕涵为她收拾行囊,有意将昔年父亲赠与她们姐妹的勃朗宁手枪调换。

    奕君带走的这一只,是奕涵的。

    ·

    1932  1.28

    继九·一八事变后,日军蓄谋组织一·二八事变,故技重施袭扰上海守军。一·二八事变爆发,第一次淞沪会战拉开序幕。

    上海守军奋勇抵抗,守军部队分散开在城内外十余处英勇阻击敌人,死守防线寸步不让。

    战事传出,群情激愤,更多的青少年投军志向高昂。

    吴奕君坐不住,打听到消息从街上跑回周宅直奔主院向舅父请辞。

    周详深知留她不住,千叮万嘱要她小心行事,派三五个机灵的家丁陪她共赴上海。

    奕君死死攥着奕涵的佩枪,乘船赴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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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关守卫战后,吴奕君南下养伤,冀军主帅吴耀先亲赴渝关组织作战,参谋长萧临留守渝关。而危舟返回察部,参与几次抗日反击战。

    一·二八事变当日,察部战区指挥部紧急召开作战会议。少帅危舟端坐危楼右手边位置,主动报名恳请加入蛰伏东北除奸行动中去。

    危楼应允,会后留住她,捏她的脸,眼眶泛红,“虎父无犬子。小崽子,给我完完整整回来,别给你老子丢人!”

    “父帅,孩儿定不辱命。”危舟暗暗发誓,一定会比吴奕君比萧临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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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成都

    吴老夫人不适应南方冬季湿冷,近日里偏头疼,请大夫瞧过,可惜古镇上药房少一位药,奕涵与含烟携老管家来成都城,一为取药二位打探消息。

    日寇陆军反扑渝关,空军轰炸华北平原,海军南下强行登陆上海挑起战争。

    东北、华北、江南生灵涂炭。

    而她们忧心的亲人爱人,报纸广播半字未提

    兵分两路,杜含烟暂别吴奕涵,去茶馆打听消息。管家阿伯执方子去药房取药,奕涵等在门外,被街头围观人群吸引过去。

    一日本浪人装扮的胖男人站在擦鞋摊位前,穿着木屐的脚将一个瘦弱孩子踩在脚下。

    奕涵心惊,挤进人群,听到那男人狂妄大笑着,说蹩脚中国话恐吓跟前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要他下跪赔罪。奕涵听围观的人群低语,原本只是因为那日本人蓄意挑衅,要两个小鞋童擦木屐鞋底,因太小的孩子惧怕,手颤不慎将鞋油蹭上日本人袜子,由此惹怒日本人。

    年纪稍小的男孩被日本人踩在脚下,吓得抽泣,声声唤着“虎子哥”。

    被唤作虎子哥的稍大些的男孩也不过七八岁,骨瘦如柴,咬着牙挣扎,他向日本人鞠躬赔罪,对方毫不买账,说死了要他跪下赔罪。

    “虎子!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奕涵气不过,拨开人群走向漩涡中央。

    男孩看到现身眼前的仙子姐姐,动作一顿,转过头,眼眶泛红目光无助。

    他想给这位漂亮姐姐跪下,姐姐仗义援手,就是他们两个的救命恩人,记得他去世的爹娘曾说过,跪天地跪长辈不丢人。

    这两个孩子比尽欢大不过几岁,奕涵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凡想想两个小儿光天化日被日寇欺凌,心都揪痛了。奕涵紧步迎上去将男孩抱在怀里,“长辈很记挂你们知不知道?不许淘气了,随姨母回家。”

    自从奕涵脱离人群,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担忧的,同情的,贪婪的,意义复杂。

    奕涵将小人儿安抚住,转身,不卑不亢与肥头大耳的男子对视,音容冷肃,“请你放开我家孩子。这里是中国,不是你日本四岛。”

    日本人轻蔑一笑,“想救这个,要么跪下求我,要么,你陪我……”他话未完,奸笑僵硬在嘴角。

    因为奕涵将孩子护在身后,前一步,从手包里取出枪抵在他左胸口。

    “赔你什么?一颗子弹够不够?”奕涵将枪上膛,抵着他胸口面不改色,“我说过了,这里是中国,要撒野,滚回你的日本四岛!”

    日本人脸色涨红,呼哧呼哧急喘着,气力不稳低吼:“我是合法侨民,你敢杀我?!”

    “杀你也是你罪有应得,只是实在没必要脏我的手。”奕涵将枪口下移,对他膝盖骨就是一枪。男人哀嚎屈身,奕涵曲肘,些微用力将他顶翻在地。

    人群躁动了,有人畏惧窜逃,有人欢呼叫好……

    赶回药房之外与阿伯会合、左右不见人的杜含烟循声追赶过来。

    奕涵将幼儿抱起,牵着虎子离开。迎面遇上杜含烟与阿伯,请他们先往客栈落脚。

    奕涵为两个孩子叫两小盅清淡而富有滋味的瘦肉粥,坐桌前哄孩子们慢些吃,并着,将街头闹剧转述给杜含烟与阿伯。

    杜含烟想了想,拉扯嗓子伪音给警察局去电,举报有日本浪人街头滋事欲伤孩童性命。

    警察很快受理出动。杜含烟乔装在街角观望,亲眼看到俩巡警将那日本浪人拖上警车,这才悠然返回。

    奕涵与含烟商量,要带孩子们回古镇收养。“虎子与芽儿见过那日匪,若留下他们,难以确保他们无恙。再者,这般小的孩子难以生存……”

    杜含烟连连点头,握她的手,赞许道:“奕涵,你有勇有谋,与话本里的大家小姐实在不同。”

    奕涵勉强微笑,握紧她的手,“国家危亡,何来的大家小家,又何来的出身差别。都是同胞,是一家人。”

    杜含烟点头,与她一并偏头看两个吃饭认真的小家伙,心中一暖。

    为稳妥起见,杜含烟次日带孩子们先走。奕涵与阿伯静待几日,听闻那日本浪人遭毒打重惩又被吊高价赎出来因而在侨民区大受嘲讽再无嚣张气焰,适才放心离开成都城。

    ·

    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海军夜袭上海闸北区,企图重演九一八事变如法炮制占领上海。上海守军顽强抗争。即日起,上海闸北、江湾镇等多处惨遭炮火轰击。

    黄浦江码头一片乱战。远远望去,晨雾被熏作暝色。吴奕君伫立甲板上远眺,远远地,沉浸松浦大桥饱经沧桑的愁绪。

    这艘客轮主人本要携全家往香港避难,是周详砸重金买下雇佣原伙计逆流送后辈往前线。

    江面凄凉冷清,夜行东进,拂晓时分,客轮驶入黄浦江段。逼近码头,码头上乌泱泱的人群沸腾。

    并非欢呼,是重燃希望的呼救声。

    吴奕君转身回客舱,与三五护送她的周家伙计吩咐:“你们留下一半好生安置滞留民众,护送他们上船离岸。余下几人随我走。”

    吴奕君下船迫切扎入人群,三名伙计追随她逆流突围离开码头,高度警觉,暗自紧绷着手将手枪上膛。

    吴奕君本意直奔战事最激烈的闸北区,离开吵嚷的码头猛然听闻,百米之遥的松浦大桥有枪声传来。

    她携人掩身桥下,与那三名伙计商量。

    “要你们准备的大洋带着么?”

    “按您吩咐,每人一百块。”筹钱的伙计不解,本分照做,将口袋里捂热了的一百块大洋分发给各人。

    吴奕君一行齐整都着中山装戴中山装,她做示范,抓一大把钱币塞进自己胸前两边口袋与帽子,“这样能挡子弹。”

    伙计们恍然,纷纷效仿。吴奕君又对他们耳语一番,四人组兵分两路,上桥一探究竟。由另外两人掩护,吴奕君带一伙计冲锋。

    他们猫腰持枪警惕上桥,闯进烟雾,徐徐逼近桥中央的战场。

    桥头这边匍匐在地的一排年轻人身上统一着中山装校服。想来是十几岁的学生投笔从戎来的。吴奕君扑过来扎进他们中间,问对面情形。

    那群进退维谷的学生惊异于有人突然到来,听她口音确信她是同胞,围着她叽叽喳喳道:“你是谁?!是19军蒋司令手下的人么?”

    吴奕君多看那男同学一眼,“你还知晓蒋司令。”

    “我姐夫是19军21师67旅的旅长!他们19军个个都是好样的!”

    的确,上海守军19军半步不让坚毅顽强,蒋司令与张军长领导有方。她如何配得上。

    吴奕君黯然道:“我不是19军人。”

    “对面有多少人?”吴奕君默了默,收回心来,听学生们叽叽喳喳说明情状。

    原是他们所在的学校疏散学生,这几个同学趁乱逃跑,脱离了西下的师生队伍,又在松浦大桥遇到了为非作歹的日本浪人。

    他们开枪迫使对方放开人质,几个人反而骑虎难下。对面的人吵嚷着挑衅甚至亮刀要与他们决斗。

    吴奕君抿唇,警惕起来,“对方几人?确定他们没有枪么?”

    “他们乘车来的,三个人。”队伍里唯一的女同学说话,镇定道:“对方没有枪。我数着枪声,只有我们发出的。”

    吴奕君点头,稍加安心,又问:“你们多少枪多少子弹?”

    五只手齐齐伸出来,二只驳壳枪一只左轮两手空荡荡。

    “武器都不够,怎么打仗?”

    “没有武器就从敌人那里要!”

    吴奕君将他们的手枪压下,“听我说,日本浪人不是军人,但剑道流派多有军方背景,且他们当街行凶伤我同胞便不无辜。既然他们没枪,你们也不必浪费自己的子弹。都不要动枪,安生留在这里。”

    “姐姐,那你们呢?”

    “引蛇出洞。”

    吴奕君安抚学生们留守原地,吩咐伙计阿山瞄准时机再进攻。

    吴奕君则镇定自若离开掩体,高喝着挑衅对面,走向桥中央。

    黑色别克轿车撕开迷雾呼啸而来。吴奕君持枪瞄准左前轮连下三发。

    轮胎爆破后车身歪斜轮骨贴地划出半周弧线,刺耳噪音震颤江面。

    吴奕君蹲下,眯眼瞄准轿车车门处,静待匆忙下车的人,再送两弹。

    驾驶座的人冲下车,提着武士刀扑过来,恼羞成怒咒骂着日语。吴奕君如法炮制,两枪打穿他膝盖骨,将枪抵在额心夺其刀灭其口。

    一刀直直穿过心脏。浪人跪立垂头咽气。

    另外两个,一前一后鹅叫着踉跄扑过来。吴奕君拔出武士刀,迎上去抬臂格挡,一猛击其伤腿,听得一声哀嚎人栽倒在地。

    吴奕君退步避开后者进攻,铆着劲儿与他对峙。那人双腿一前一后,将伤腿保护在身后,唯恐吴奕君故技重施。

    吴奕君故意卖个破绽,佯装势弱。那人将刀刃临面压下,吴奕君忽而侧身,绕其背后反手将刀刃送入其胸膛。如此还不够,吴奕君拧动刀柄将利刃翻搅半周,听呻吟气绝,笃定他死透,这才松手,由那武士刀留在日本人体内。

    而最后一个,转身向桥边爬。吴奕君将他刀身踩在脚下,两手擒住下颔骨,生生扭断他的脖子。

    了结这一处,吴奕君捻着衣摆将朗伯宁手枪擦拭干净收回右边口袋,随手抹去脸上几滴残热的血,啐一口地上三两尸体,“发动战争的凶手或帮凶,活该这下场。”

    “表小姐!”这边久久没有响动,阿山不安,从桥头跑过来。他身后跟着那几个学生。

    “无事了,我们走吧。”

    “姐姐,你们要去哪?”吴奕君要走,女学生挽留他道。

    吴奕君扭头,冷冷道:“闸北区。打鬼子。”她顿了顿,“至于你们几个……阿山,你送他们去码头等船。”

    “表小姐,您刚瞧见了,现在想必码头没有船了。”

    “那你们几个护送他们去火车站,今夜在闸北区教堂会合。”

    阿山应声。那几个学生却不依,要跟着吴奕君打鬼子。

    “日本兵比浪人危险一百倍。有轰炸机与枪炮。战场上生死转瞬。我们已然有太多忠烈英魂,你们还小,实在不必多搭你们几条生命。”

    “去找你们的老师会合,学好本领。国家百废待兴,未来要靠你们的。”

    吴奕君要走,那女孩子自身后叫住她,“姐姐,你是哪个部队的?”

    吴奕君回头摆摆手,要他们保重,再没说什么离开。

    ·

    上海闸北区炮火声震天,抛开浑浊的狼烟,空气混着腐朽的腥臭气息。

    在生死存亡的前线战场,激烈的交战近乎时刻上演。吴奕君身边还有仨伙计,另外几个,或牺牲于敌机轰炸,或受伤被送去租界医院救治。

    吴奕君在前线,见到她向往的蒋司令张军长,与她心中敬仰的民族英雄同一个战壕共同抗战,生存月余,历练良多。

    三月一日,频繁换将的日军对江湾等阵地再次发动猛攻,用重炮、野炮、钢炮以及飞机连续轰炸。中国守军损失惨重,站至最后,枪弹用尽,白刃相搏,迎战日军步兵,双方伤亡均重。

    三月二日,日军第11师团强渡浏河,阻击我军侧背。我19军伤亡激增,不得不退至嘉定、黄渡之线构筑第二道防线。

    当夜,吴奕君加入19军敢死队,投入夜袭日军舰队重新夺回第一道防线的战斗。当夜,敢死队以火烧连营之计。深入敌区,潜水炸伤日军第三舰队旗舰。

    血红色的夜空与河水,无声见证反击战之惨烈。

    浏河口东临长江,地势平坦掩体少,更不利于伏击战,千余敢死队员归途不足一半。

    “苟利国家生死以。进是死退亦是死,不若与敌人拼了!”夜色即将褪去,丛林掩体即将失效。吴奕君此言一出,同袍手足无不畅快呼应。

    敢死队全体原地找掩体,放哨的爬树远眺,其余几百人用枪掘土挖战壕。

    吴奕君自然舍不得她的勃朗宁,抢过一伤员缴获的三八步枪,要他去帮忙放哨。

    半身没过土坑,距离死不过一步,反倒轻松自在。队员们相互玩笑,

    “死生关头,诸位有什么未了心愿,不妨彼此交代。若有哪只小兵崽子命好,可要替我们千百弟兄为父母家长养老送终!”敢死队队长开口,反有人玩笑道,“千百父母管束可还有自由了,这般折磨,不若死掉。”

    众人哄笑。

    队长恰是昔日吴奕君松浦大桥所救的男学生亲姐夫刘旅长。吴奕君与他说起松浦大桥一事。他低声道谢,反问吴奕君家中有谁在?

    吴奕君仰望赤红的无尽的夜空,眼含热泪,低沉道:“多谢你,不必了。我宁可她们一生抱有希望找寻我……”她低眸自嘲,扭脸看眼前鬓发纷乱的敢死队长,“队长,依你看,我是否自私太过?”

    刘河拍拍她肩头,“我也这样想。有希望总好过没有。”

    “你可知我为何名字何来么?”

    吴奕君想了想,“你是浏河镇的人?”

    刘河点头,“故乡在上。祖先在天上看着,刘某人定不会让父老乡亲失望!”

    “我们多撑一时,多一分援军救助的时机,而我浏河百姓,多一分撤离避难的生机。”

    吴奕君定定点头,此番南下抗战月余,离开父亲羽翼与冀军庇护,她总算成长为独立的战士。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吴奕君默念这句诗,右手握紧了温热的贴身手枪。

    ……

    黎明之前,日军小队来到丛林摸索。按照队长指挥,躲在草丛与树后的队员以利刃夺命,保存实力并尽可能增添补给。

    接连如此,敢死队悄无声息做掉几只巡逻小队。天亮时候,日军一边以火力压制,围绕丛林开炮投弹,造成过百死伤。

    在火力停歇的片刻,反戴日军头盔的敢死队员怒吼着翻出战壕,分散匍匐出去,试图做最后的抗争。

    重火力威逼之下,接连有生命凋谢。

    丛林铺成血海。日军巡逻队仔细搜查,提着三八步枪,分辨敌友,对奄奄一息的中国人残忍杀害。

    一日本兵看中这“尸体”紧握的崭新勃朗宁,贪婪的念叨日语蹲身欲夺取。倒地的吴奕君突然睁眼,抬手将枪口抵上他胸口。

    日本兵瞳孔骤缩,几秒后被刺穿颈动脉倒地而亡。吴奕君嫌恶地将刺刀血迹抹在鬼子背后军装上,随后躺在地上故技重施。

    又来一个日本兵,直接将刺刀捅下来。所幸是抵上了吴奕君胸口的大洋。吴奕君反手握住日本兵的步枪,摸过旁边的枪将其喉咙捅穿。

    吴奕君如此,与余下几名队友配合,弹尽粮绝之后,放哨歼敌打游击,捱到午时前后,总算听到喊杀声。

    是援军!吴奕君爬起来,召集队友配合援军打反击战。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月底到三月初,冬日渐暖,淞沪会战以中方守卫战胜利结束。三月下旬,中日于上海租界签署停战协定,日军无条件从上海完全撤军。

    淞沪会战胜利落幕。吴奕君托受伤复原的伙计带信给舅父,她独自北上,返回渝关。

    ·

    1932年,东北

    三月处,淞沪会战日军兵败悻悻退军,而在中国东北,日军铁蹄肆虐半年之久,戴起伪善面具,设新京为“国都”,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平地鼓吹起所谓的“满洲国”。

    危舟所在的除奸小组潜入新京蛰伏,制定当众刺杀双计划,在伪满洲国建国当日,除去“满洲国”总理郑孝胥,震慑日本关东军与伪满洲国。

    三月九日,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兼驻满全权大使武藤信义与“满洲国”总理郑孝胥在新政府门前广场搭设庆典会场。双方约定将在会场签订。

    这便是除奸小队苦苦等待的时机,浑水摸鱼暗杀汉奸的时机。

    庆典前一日,危舟与同组另一位女孩搭档,扮作情侣挽手出现在新政府斜对街的西餐厅用餐。寻一临床位置,状似谈笑,有意无意将附近高楼制高点及暗哨位置摸清楚。

    三月东北春寒料峭,且局势不稳,行人少有耽搁,如此对比特务暗哨更引人注目。

    新政府院子内外武装士兵及警察就有小一千人,加上各处特务,形势不容乐观。

    回到秘密据点的民居,危舟与搭档张怀玉向大家做侦查汇报。

    “……综上,会场防守严密。鬼子及二鬼子千人武装维持会场秩序,狙击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了。绝不会疏漏狙击点。”

    危舟赞同,附议道:“即便是有疏漏,或是明松暗紧,或是引我们上钩的。”

    队长愁眉,“大家觉得有什么办法?”

    “既然密不透风,不如我们另找时机?”有人如此提议。危舟心道可惜,却也是赞成的。

    提反对的是张怀玉。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执拗女子咬唇,“蛰伏半载,只等这一夕给敌人与汉奸致命一击……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危舟眉开眼笑,急着侧身来问她。

    “釜底抽薪,声东击西。”

    危舟挠头,“此话何解?”危舟不喜欢读书,她似听过这两句,是兵法书三十六计中的,却不解其意。

    张怀玉笑她是呆子,正色与队长道:“只要队长安排一搭档给我,我保证不教大家失望!”

    不出意外,队中最亲近的两女孩再次成为搭档。

    “这次行动之后,我想离开除奸小队。”从队长那核对行动流程后,傍晚时候,张怀玉拉着危舟坐在民居小院子里搬板凳看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张怀玉扭头,“你很喜欢看么?”

    危舟摇头,“我家在西边。”

    “你就是察哈尔的人么?”

    危舟又摇头,“老家在冀州,后来随我父亲去了察哈尔。”

    张怀玉张张口,欲说还休,笑笑便罢,兀自说道:“我是奉天人,离开家七八年了……”

    “你十几岁就离开家了么?”

    张怀玉勉强笑笑,低下头去,“是啊。我父亲将我许了人家。”

    危舟拍拍她肩膀,“新时代了,女妃不是谁的附属。再者,你这么出色,更不必依靠谁的?”

    张怀玉抬眼瞧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眼里的注视浓烈,危舟撇开头,摸出自己贴身的瑞士军刀把玩。

    “你的军刀能送给我么?”张怀玉问。

    危舟捧着军刀发呆,“你若喜欢,借你玩多久都可以。只是,它之于我有不同的意义。”军刀,是她与她妻子感情的见证。

    张怀玉望向夕阳,没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