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女终于跑出来,她犹有些气喘,望向两人的目光多了些疑惑:“没有人认识这位‘青麓’,老人家里有人听说过山神的传闻,很早以前山里是有神明的,神明喜欢穿青衣,偶尔搭救受伤的山民……这是仙长们要找的人吗?” 许是听燕野一开始默认了“仙长”的身份,少女才想到他们要找的或许也非凡人。 燕野一时没能回答。 他记忆里的青麓胆小怕事,连凡人也畏惧,如何会去搭救凡人?更别提被供奉为神明,这未免太过荒诞。 少女补充道:“老人家说那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后来也再没人见过山神。后山处有座山神庙,你们若有兴趣,可以去东边看看。” 她挥手一指,划出个大概方向。燕野略一点头,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他往后山走,心情越发沉重。 通往后山的石径旁,立着一座极简陋的神龛。 青石堆积起一个盘坐的人形,满身青苔好似青衣,香案已经许久未有供奉,甚至生出几棵草芽。 燕野将手落到石块上,未觉妖气或是灵力,只有入骨沁凉。 这应该是青麓,却也不再是青麓。 直到这时燕野才明白他被封印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久到远不止是百年,甚至连妖修都挨不到再见他一面。青麓许是在某次天劫陨落,又或者已经撑到了飞升,总之是不在人间了。 人间山川依旧,唯留他孑然一身,与行将溃散的神魂。 燕野心中恨意复又翻涌,瞳色沉为血红,方河不知他想了什么,只觉得魔息隐有暴动之象,他自知无处躲藏,更怕燕野滥杀凡人,情急之下握住燕野手腕,渡了一点极浅的灵力过去,妄图帮魔修平复心绪。 仙魔相克,方河那点微薄的灵力像细针一样扎着手,不疼,甚至有些可笑的痒。 燕野侧头看他,眸光森冷。 方河抬眼与他对视,眼睫因害怕不住颤抖,可到底不敢移开眼。 这样可怜又可笑的劝阻。 燕野突然抽回手,翻涌叫嚣的魔息亦被收了回去,再回首时已恢复漫不经心的神情。 “知道哪里有魂修的消息吗?” 方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想要的……不是仙骨?” 燕野道:“你想被生剖取骨?” 话虽如此,燕野也是不敢动方河的,神魂相连实在麻烦,稍有不慎他的残魂也会随方河的死一并消失。旧友既然不在,只能另寻魂修相助了。 方河越发怀疑魔修带上自己的意图,但见燕野眼中血色浓郁,没有追问。 第七章 方河久居惊鸿峰,第一次游历中州是被安锦带着随行,他心中有事,一路都是走马观花,更别提记住各方消息。 燕野一路行事多有顾虑,方河猜测他不敢动自己,他决意赌一次:“我听说过几座颇负盛名的仙城,其间各行人物往来,或许便于打听消息。” 这些仙城皆有仙门名家驻守,即便魔修要作乱也不至于像鹿城那样轻易得手。 而正是因为各方人流往来,也许他能伺机逃脱。 燕野眸光闪烁,似乎猜到方河别有意图,但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哪座城?” 方河想了想,挑了名声最大的那个:“镜心城。” 镜心城在中州东麓,离此地又是迢迢。 若是鼎盛时期的燕野,日行千里只在一念之间,可如今残魂之事悬而未决,屠灭鹿城时为逞一时之快又耗费大量魔息,为防遇到正道难以招架,燕野减少御剑,带着方河改道步行。 他们一路行经不少小镇村庄,方河初时担忧燕野滥杀无辜,后见魔修竟也会做遮掩隐藏,心中讶异之余,不免又对燕野的身份多了几分猜测。 千重镜面里燕野曾经陷落伏魔大阵,如果那是发生在鹿城的事…… 可是平民者众,何其无辜。 再想到那场错乱情事,方河心中五味陈杂,千头万绪最终汇聚成一个念头——他必须摆脱魔修。 不管魔修出于什么意图要带上他,他都不想再为人所制、时刻提心吊胆。 天下浩大,前路茫茫,他只想独行。 - 海外惊鸿峰。 叶雪涯正于后山冰洞静心修行,忽然接到一只纸鹤,是师父有事传他过去。 他猜到师父所为何事,好不容易平复些许的心绪又起波澜。 终究是避不开,他深吸一口气,踏出悬满冰凌的洞窟,去往主峰。 开满梅花的小院中,一位白发老者正与自己左右手对弈。 叶雪涯站在院外,长揖一礼:“师尊。” 雪河君落下一枚黑子:“进来,我有事问你。” 叶雪涯推门进去,环顾四周未见平时侍奉的鹤仆,他心中又泛起异样,明知故问:“师父有何事?” 雪河君道:“我让你带师弟出去历练,回来的却只有你一人,这么久你也没想过来解释?” “之前师父还在闭关,我不想惊扰师父。” “胡闹!方河与你师出同门,你连这点情谊都不顾?” 叶雪涯面色微变:“方河……他是自己离开的。” 雪河君不语,一手捏着白子迟迟不落,叶雪涯继续解释:“海上秘境幻境重重,在一个幻境里方河与我心生龃龉,我们就此分开,之后我等到秘境关闭也没有在约定处见到他,或许是他自己不想回来了。” “嗒”的一声响,白子落于棋盘死角。 雪河君未评判叶雪涯所言真伪,他沉默片刻,道:“照方河的岁数,他也该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他到底是你师弟,平日也是与你最亲近,什么罅隙值得闹这么大?” 叶雪涯屏息,知道自己的说辞漏洞百出,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向第三人说明那荒唐的水镜幻象。 好在雪河君并非一定要他回答:“他在惊鸿峰排行最末,平日我疏于管教,此事我也有责。他不在海外便是在中州,正好中州镜心城要举行长青会,你代惊鸿峰走一遭,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方河下落。” 三言两语间,盘桓多时的隐忧终是应验。 叶雪涯自知理亏,只好躬身应“是”。 转出落梅小院,叶雪涯回到自己旧居收拾行装,尚未推开屋门,忽听身后传来响动。 四师弟余朝半倚在围栏边,朝着院内探头探脑:“大师兄,你要出门了?” 叶雪涯道:“怎么,你想同行?” 余朝扮了个鬼脸:“才不要,我修为不如你们,省得出去吃苦。” 叶雪涯摇头,径自往里走。 余朝缀在后面:“父亲叫你去做什么,又有什么秘境开了?上次的海上秘境没什么好东西吧。” 提及海上秘境,叶雪涯手一顿,余朝却似未觉,继续道:“说起来方河呢,父亲带我闭关出来还没见过他呢。” 叶雪涯道:“之前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方河的心思的?” 余朝脚步一停,眼珠滴溜转了个圈,回味过来定是秘境中出了什么事:“何时?大概是你们快进秘境前吧,我听药园的弟子说方河平素便爱看一些偷渡来的话本子,又多次提到他恋慕一人,再联系到当时你丢失的剑穗在他屋里找到……这其实不难猜。” 他见叶雪涯一时没有接话,越发笃定方河与他闹了矛盾,只觉畅快无比:“我说过他对你心怀不轨,海上秘境多幻境,幻境最能折射人心,他藏不住了?那看来是他自己没脸再留在惊鸿峰,走了也好,少个累赘。” 叶雪涯不想再提这件事,厉声道:“住口!” 余朝收敛笑容,眼中恶毒的快意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叶雪涯拿上佩剑,只觉得心绪越发烦乱,暗自懊恼不该问方河的事——似乎从与方河分开那一刻起,他再未能守心如一。 虽然嫌弃方河修为低微,恨他不思进取……可归根究底,那是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人。 惊鸿峰上唯有方河敢亲近他。 一朝意气赶人,到头来竟是自己念念不忘,实在可笑。 叶雪涯面若寒霜,当着余朝的面设下简易结界,匆匆道:“师父召我去中州长青会,你在山上切勿耽误修行。” 余朝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叶雪涯御剑离去的背影,忽然狠狠踢了一脚院门。 - 鹿城诡异的漆黑火焰烧足了三日。 三日之后,此地归于寂然。 一座城池的覆灭本应带来冲天的死气,然而鹿城却是空荡荡,满城飞灰余烬间,既无生机也无死气。 火焰吞噬了一切,昔日的安家府邸已成数堆渣滓残灰,在这累累灰烬间,忽然踏出脚步轻响。 死城中竟凭空出现了一位访客。 来者一身黑袍,面貌也被宽大的帽檐遮掩,他行至曾囚禁过方河的小院,伸手拂去地上残灰。 焦土之下,隐约现出数道残损模糊的金色纹路。 那是阵法,虽已残破不堪,但这金色纹路线条粗犷,蛛网般绵延向四方,能看出其面积足够笼罩整个鹿城。 “幸会。” 那人一指点在金色纹路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烧灼般的刺痛,慢慢绽出一个无甚温度的笑意。 蛛网般的纹路被他触动,隐隐似有电光划过,一道黯淡弧光自地面闪烁,沿着纹路延伸至不远处的一处灰烬中。 那人原本转身欲走,见此异状,不由“咦”了一声。 魔息火焰焚城,连魂魄也能烧个干净,难道还有幸存者? 他朝那堆灰烬走去,抖落碎屑残渣,但见一道将散未散的魂魄被数件法宝庇护,竟是苟延残喘至今。 可它离彻底魂飞魄散也不过朝夕功夫,原身既非魂修,它撑不了多久的。 那人原本不想理睬,见那魂魄忽明忽灭气息将尽、却仍徘徊原地不肯离去,忽然心生一计。 “你最好见过他……”那人一手做抓取状,将魂魄收于袖中。 有乌鸦循着黑袍客身上血腥与杀戮的味道飞来,嘶声鸣叫,落在残垣石堆上。 可惜鹿城只余灰烬,半点焦尸腐肉也无。 它失望离开,黑羽飘落,而鹿城中已是彻底空荡、再无一人。 - 第八章 山风萧瑟,江水汤汤。 一道壮阔河流凭空悬挂,自云雾缥缈的万山之巅滔滔而下,仿佛从天宫垂落的白练,山间水汽沆荡,与丝丝缕缕的烟云汇成一团,万物皆被遮掩。烟云深处、山隙之间,遥遥传来似雷声似兽吼的响动。 此为镜川,是通往镜心城的必经之路。 魔修终究不为仙门正道所容,镜心城下仙者云集,山间罡风猛烈,燕野无意御剑暴露身份,方河灵力又不够支撑,去往镜心城只能借灵舟经镜川逆流而上。 灵舟作三层大船结构,燕野不愿多与仙者打交道,留在船舱里。惊鸿峰虽也有奇景,到底不如中州那般丰富,方河不住打量窗外云海,燕野笑话他没见识,但见方河一路乖觉,还是多予他几分自由,叫他到船舱上层去。方河得此机会,正好去向同行者打听消息,想为上岸脱困多添几分把握。 灵舟随江流起伏不定,船身时有颠簸,但仍有不少人站在舱外,非要看一看所谓的镜川天险风光。 方河走近人群,才发现同行者中有不少凡人,修士们有意无意与他们站成两边,泾渭分明。 方河欲往修士那边去,却想起自己这道修的早就名不副实,本命灵剑丢了,修为也散得几不可察,只有这副仙骨令他不至于泯然如凡人。 他心中自嘲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修道者,干脆混入凡人那边。 凡人们在议论什么,并未注意多来一人。 人群中心是位中年人,正满面得意,敲着桌子朗声道:“这次我带足了家中财物,长青会上有多少洗经伐髓的宝贝?定不会无功而返。” 同行者有他的熟识,冷语道:“都说五十而知天命,你往返镜心城三次,还不知道命中机遇不可强求的道理?” 中年人一急,扬起手中坠重的储物袋:“谁说我要认命?谁不想得道升仙?天资不够还不兴外物来补吗!” 同行者摇摇头,不再劝阻,忽又有人插进来,顺口提到:“天资这种事你不能不认命,听说前任镜心城主就是天生仙骨,所以执掌镜心城足有三百年光阴。有人生来就能得道,有人生来只能须臾几十载,不过都是命罢了。” 中年人连受打击,更生不忿:“仙骨这种东西从来只是听闻,不是还有传说熔炼仙骨能重塑灵脉?我若遇到仙骨,哼……” 这话一出,登时引发数声嗤笑,那插话人直言道:“便是前任镜心城主到了你面前又如何,你还能动他不成?” 中年人面色讪讪,转而怒道:“既然凡人升仙无望,你们又来这仙城做什么!” 那人接道:“有灵脉机遇者或可拜访仙门世家一试,更多的人则是为了撞上邪祟求助,像我,不过是好奇仙城繁华,想一睹真容罢了。听说这次遇到了十年一次的长青会,看来是不虚此行了。” 方河跻身靠前时,恰好听闻最后一句。 长青会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惊鸿峰上听过,他见周围人都在随意交流打听消息,便问了一句:“长青会是什么?” 中年人听得这句疑问,终于有了显摆的机会,抛开不理解他的同伴,与方河解释起来。 镜心城居于云海之上,亦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仙城。长青会为城主主持,意在以拍卖珍品典籍吸引各方仙门交流论道,又因其间珍宝无数,于凡人延年益寿甚至修出灵脉也大有裨益,故而也有凡人不顾路途艰险,为此赴往镜心城。 “长青会不设成见,参与的魂修妖修也有不少,不过他们行踪低调,小兄弟不必在意。” 方河低声道谢,一句“各方仙门”提醒了他,不知惊鸿峰是否会在受邀之列。 至于城中有魂修……方河不禁想起燕野的目的,燕野一路带着他却不动他,又要找魂修,难道燕野是神魂有损,这与他有关? 那千重镜面……是否就是神魂境界? 方河突兀想起他是在何等场面下窥见燕野过去的,脸色忽白忽红,热度不住高攀。 他猛然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场情事——那终究是燕野恶意而为,只是为了让他狼狈罢了。 中年人见他面色诡异,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正欲开口,忽然船身激震,水下似有猛兽撞击,浪花轰鸣炸响,凡人们没有灵力傍身,顷刻摔倒一片。 “吼!” 江水暴涨,船身倾侧,浩荡水浪自围栏边汹涌而上,霎时朝另一边的修士们兜头罩下,修士们自是不惧,或祭出法宝,或撑出结界,周身安然无恙。 方河也想撑起结界,指尖微动却只有稀薄的灵光闪烁熄灭,他暗自苦笑,将手拢回袖中。 江水仍在翻涌,于轰鸣水声间,模糊的吼叫声逐渐清晰起来—— “有龙!”有人失声惊呼,忙不迭地自围栏边逃开,慌忙奔向船舱内侧。 方河随人群后退,见水浪升腾激荡,湍急白浪中裹挟着一道漆黑影子,那影子藏得极深极远,初看只有个蛇一般的模糊黑影,凡人大概惊骇至极,胡乱将它认作了龙。 “哪来的龙!”修士那边有人嗤笑,望着凡人们奔逃的姿态不屑道,“那是镜川的云中蛟!凡人没有见识,将蛟认作了龙!” 中年人闻言,面色稍缓:“原来是蛟!我从前只是听说传闻,没想到是这等情况,云中蛟是镜心城守卫,按理不会袭击灵舟的……” 话音未落又是阵雷鸣般的兽吼,这次吼叫声近在耳旁,几近震裂心神,已有凡人撑不住冲击喷出鲜血,惨白着脸色倒下。 修士们止了笑声,面色亦难看起来。 这浩大声势绝非寻常妖物所为,灵舟倾覆恐怕只在旦夕,可若他们能以别的法宝渡过镜川、能不惧山间罡风或与蛟匹敌,那他们也不会与凡人共渡灵舟前往镜心城。 镜川河难以泅渡,山中罡风又是迅烈,灵舟危在旦夕,此刻整条船上的人竟是陷入性命之虞! 黑影突兀闪至近前,漆黑蛟身足足环绕灵舟两周,当它扬首俯视时,凡人们方才骇然发现,蛟只要俯首张嘴便足以吞噬整座灵舟! 人群哗然,灵舟上的修士无一能与云中蛟匹敌,此刻已有人不安大吼:“它是入魔了?为何云中蛟会袭击灵舟?!” 彼时方河正靠近船边围栏,风浪颠簸,人群推挤着奔向船舱,他险险抓着栏杆方不至于落入镜川,可这样他便落在人群外围,与闪着漆黑鳞光的蛟身贴得极尽。 他正欲艰难往回走,头顶俶然降下一道寒风,与此同时一阵模糊低沉的兽吼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幽幽传来——方河立时停步,似乎都能感受到衣袍被某种潮湿咸腥的吐息鼓动,钻心彻骨的冷。 人群突然急急后撤,方河一人落后便格外显眼,在数声压抑的惊呼里方河看见了凡人恐惧的目光与修士们惊疑的视线,无一不是朝着自己——或是自己身后。 兽吼声越发清晰,风中都开始掺入湿热的腥气,头顶似有阴云降落,山一般的影子逐渐向他靠近。方河原是背对围栏面朝人群站着,此刻不禁缓缓回头: 入眼的是太阳般耀眼的金色,莹润至几乎快要流动的金色圆珠赫然立在他身后,清晰映出了他的倒影;金珠中立着道漆黑竖线,那竖线原在不停闪动,片刻后突然凝住,膨胀至梭形,直直对向方河的位置。 方河视线飘远,移到金珠之外,但见漆黑鳞片嶙峋如山峦,汇成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 是云中蛟!它正在盯着他! 难以想象这般庞大的妖物是如何在人群中“找”到一人的,可方河却直觉云中蛟就是在找他,腥气越发浓郁,蛟缓缓扬首,半眯起眼睛,露出猩红的齿列。 电光火石间方河陡然醒觉,拼命往前跑,但蛟口之大其势之猛,方河在倾斜摇晃的船板上根本无处可逃,只能滑向船侧围栏,眼看那血腥大口就要落下—— 锵! 玄色长剑横空袭来,剑上繁复妖冶的花纹明灭闪烁,荡开诡异的漆黑剑风,那剑风只是一击便在空中留下数道漆黑残影,残影又化为细小剑阵,悉数向蛟口袭去! “你可真是片刻不能省心!” 刀风与水风相撞,气浪激荡难以视物,方河只觉腰间一紧,有人狠狠抓住他止住下坠之势,接着反身一拧,稳稳落在长剑上! “怎么会……” 怎么会是燕野?! 方河尚未自惊惧中回神,心跳砰然,瞪大了眼望着燕野,燕野却是满脸不耐,拧眉盯着蛟,他一手揽在方河腰间以防他掉下去,另一手并拢食中二指,混沌不祥的紫黑魔息在他指尖凝聚,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长剑升空,水雾震荡,方河朝下一望,灵舟上的动静已看不清晰,只有模糊的惊呼此起彼伏。 “吼!” 云中蛟一击不成,见方河被人带着逃开,盘卷的蛟身弃了灵舟,气浪翻涌裹挟云雾,直直朝剑上的二人袭来! “你这仙骨未免太能惹麻烦!” 燕野一声厉喝,带着方河冲入云雾,指尖魔息暴动,狠狠朝蛟的眼睛劈下! 轰隆! 云中蛟纯金的眼瞳中炸开一朵漆黑莲花,莲花尾焰升腾,散出妖异的纹路,赫然是当初焚尽鹿城的魔息火焰,那火焰便如莲花般钉在蛟的眼睛里,伸出细长的漆黑枝蔓,深深嵌入蛟的血肉中! 蛟立时吃痛,庞大身躯骤然收紧,张口喷出数团冰雹,锋利尾尖从旁侧横斜探出,迅雷急电般刺向方河,燕野见状冷笑,忽然带着方河从长剑上一跃而下,朗声道:“抓好!” 方河脚下踩空,根本无暇多顾,只能抓紧燕野随他落下,而燕野目光仍死死凝在蛟身上,他长袖一扬,玄色长剑自蛟的尾尖刺入,划出燃着漆黑魔焰的剑风,那剑风锐不可当,竟是将蛟尾就此破开,中途凌厉翻转,生生斩断半截蛟身! 云雾深处陡然传来凄厉嘶吼,黑影不住翻滚挣扎,风中传来腥臭的血味,有深紫色的液滴如雨水般坠落,燕野没有犹豫,燃起魔息火焰,这次火焰自蛟首开始迅猛燃烧,原本水火相克,可蛟在这漆黑火焰中竟毫无还手之力,生生就被烧作一团黑灰! 灰烬轰然炸开,融入翻涌云雾,浮尘坠落,满天只余黑白两色,一颗拳头大的金色圆珠凭空坠落,燕野甩袖将它抄入手中,紧接着召回长剑,带着方河悬在半空。 方河望着云雾深处,余惊未消:“这是……为仙骨来的?” 燕野嫌弃地抖了抖袖上沾到的蛟血:“蛟是龙的下位,穷尽一生都在找化龙的办法,龙属神魔之列,仙骨自然对它大有好处。” 方河心头猛跳——惊鸿峰上人人天资卓越,没人需要仙骨来重塑灵脉,他自幼在惊鸿峰长大,虽说知道仙骨世间罕见,却也没多提起过警惕,反倒是因为自己修为难有进益、被旁人嘲笑空有仙骨而无仙途郁卒已久——他不知道仙骨在惊鸿峰外是如此抢手的东西。 即便燕野以仙骨的名义找上他,但当时也只是和他“打商量”,这更让方河模糊了仙骨的意义。 “还在想什么?那畜生就是想吃了你,而你甚至连自保的本领都没有。”燕野扫了眼脚下镜川与灵舟,将那颗珠子丢给方河:“接着,这是蛟的灵珠,虽说你不能驱使蛟魂,不过带着总归能避点水灾火灾罢?” 方河接住蛟珠,一时怔愣,讷讷道谢。 燕野没有接话,指尖又燃起簇火焰,正欲抬手,方河敏锐察觉哪里不对,急忙拦住他:“云中蛟已死,你还要做什么?” 燕野道:“还需多问?船上的人看到了你被云中蛟袭击,说不定还看到了我动用魔息,留着总归是麻烦。” 魔息火焰灼灼跃动,竟是重现鹿城当日的惨剧。 方河无法理解燕野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作风,慌忙劝阻:“且不论云雾遮掩他们是否看得清,对船上的人而言是你救了他们,为何会找你麻烦?” 燕野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你这想法……可真是半点自觉都没有。” 方河不知魔修在想什么,他只觉船上的人何其无辜,如果云中蛟是因为他的仙骨袭击灵舟、燕野是为了救他而动用魔息,进而想杀尽知情者……到头来罪尤竟然都是因他而起。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害了旁人性命。 方河忐忑望着燕野,目露恳求,燕野面色阴沉,指尖火花闪烁不定,然而火焰渐收束,最后终于彻底熄灭。 他竟是听了方河的劝。 燕野朝方河讽刺一笑:“记住了,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