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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勇敢

    邱夏隔着一层蒙糊糊的血,费力地眨眼看着晏归的背影,在围起来的人群中翻滚、跌落再爬起来。邱夏焦急地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伤到哪儿了,但晏归总是不转过身来,一直用后背护着他。

    邱夏捂着额头扶墙站起,手指甲在砖缝里抠出一层灰垢,啐出一口血沫,扭扭手腕冲上前一脚踢翻朝晏归撞来的黄毛。晏归看着他挂着血汗和脏污的脸,皱起眉拉住邱夏小臂想让对方来他身后。

    邱夏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然后把手臂抽出来又疾风般送向偷袭的人。晏归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尽可能多替他挡些拳脚,咬着牙等援手。

    韩烨叫的这群社会青年下手又狠又脏,但邱夏的目标还是只有韩烨,按着韩烨一拳拳直接往面部打,指骨撞上脆弱的鼻梁,对方被疼得飙泪,他手上也混杂着不知道谁的血。

    邱夏粗声喘气,此时已经耳鸣得头痛欲裂,恍惚间背后飘来声音,似乎叫他躲开,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后脑勺就被猛敲一棒,目眩一片,温热的液体从脖颈向下流淌,再也撑不住地向前倒时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名字,声音时远时近还有点破,没有力气思考是谁,最后只感到落进一怀冷冽沉稳的气息里。

    醒来时就被头上的伤痛得低呼,沈问之扶起他小心地把纸杯递过去,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语气略微颤抖,“你平时不是最会耍小聪明吗,怎么一群人揍你还跟傻逼一样硬碰硬?”

    小孩好像还沉浸在头痛里,苦着脸,“老师你骂脏话啊…”

    沈问之用力抹把脸,低着头静默一会儿才站起来走了几圈,把少见的失态藏了回去。

    轻声道:“我和陈思宇已经大致说明过情况了,你要是感觉还行就起来去补个简单的笔录。”他看着邱夏轻晃头站起来,担忧,“别勉强。”

    邱夏在警察局的治疗室里找了一圈,皱眉问,“晏归呢?他去医院了没有?我看他被打得……”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甚至不敢去回想当时的场景。

    “他已经被保释了,应该马上就会被接走再去医院照个片。”

    邱夏连忙冲出去,跑起来头就晕,站在离警局门口几米远时看人影都还有虚晃,但还是一眼就望见比旁人更挺拔、更高大的那个背影。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晏归面前,他听见邱夏在后面叫他,刚想转头就望见驾驶座上母亲哀痛的眼神,想起自己的承诺,垂在腿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可怜兮兮地抬眸,像只没打赢还输了地盘的猫:“我就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其他什么都不做...让我过去吧。你们之前提的要求我都做到了的,我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晏母久久望着他,望着自己养了十七年从没见过伤成这样的儿子,克制地微微点了下头,看见晏归眼里骤然燃起的光,坐在车里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孩,慌乱扯过一旁的纸巾哭得嘴唇颤抖。

    邱夏一错不错地盯着晏归,有太多想说的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少年忽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轻松地笑了一下,转身前做口型——

    我一直在。

    晏归在医院被他妈拉着大小检查都做了一通,回到家时才后知后觉问道,“我爸呢?”

    晏母睨了他一眼,“现在想起你爸了?去打架出头的时候怎么不为你爸想想?”

    男孩垂着头愣愣地站着,虽然都高出母亲一个头了,在她面前依旧是做错事的小孩。

    语气愈发严厉,“你知道你爸在体制内工作,我们平时就更要小心,这次闹到警察局去了最后还不是靠你爸打电话才被捞出来?万一记到档案里该怎么办?你做事总是那么冲动,爸爸妈妈也会老,再以后还闯祸我们该怎么帮你呢……”

    晏母最后几个字都险些哽咽得变调,晏归手足无措地给他妈抽纸递过去,慌张地低声解释,“是我错了、太冲动了,对…应该报警的,可是我看见他那副样子,看见那群人,我就、就气得什么都忘了。”

    晏母想到刚才在局子门口瞥见的男孩,头上还缠着层层纱布,回想起国庆放假还来家里借住时的样子,心难免也有点揪痛。

    她让晏归先回房间躺着,按照医嘱把药兑好后端了上去,看着儿子一口吞下满掌心药片,被噎住了怕她不高兴还硬生生憋住,然后故意扯出个乖巧的笑容。

    端着杯子轻声叹息,“还记得你回学校前是怎么跟我和你爸说的吗。”

    晏归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眼神都黯淡下来了,嗫嚅道,“记得。”

    贺澜安那个电话打过来以后,他爸气得把书房里好久没用的木棍拿出来抽了他一顿,一边打一边叫他认错。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不过就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贺澜安能为了邱夏打电话警告他们家,他也可以为了邱夏抗住他爸的愤怒,他才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好丢脸的。

    背上的伤口隔了一晚就发炎了,嘴上说着让他在家养伤,却连手机都给他没收了,变相囚禁在卧室里不让他去学校。

    晏归在屋里砸东西、闹绝食,闹到最后就是饿得发晕躺在床上放空。他听见他妈进来了,逃避似的转过身蒙住被子拒绝交流。

    晏母坐到他床边用手指轻轻把他被子拨开,“乖乖,起来喝点粥吧。”

    “喝了就能放我去找他吗?”

    晏归本来就是不抱希望地顶一句,没想到过了良久,粥上的热汽都消散了晏母才缓声道,“乖乖,你以为我们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子才这么反对吗?我比你爸想得开,只要你喜欢的,我也都喜欢。”

    晏归猛地翻过身,牵扯到背后伤口时疼得脸都扭曲了。

    晏母看着他这幅样子,鼻头发酸,“但是他值得吗?贺总有他自己的生意,年龄也不小了,他赌得起玩得起,你呢?你花你爸的钱带他玩,为了他跟家里撒谎……”

    “你才多大啊,从小吃好穿好,我们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你也大方惯了,到哪都给朋友掏腰包。谈个恋爱都是这样,人家说一句喜欢你,你就能飞上天给人摘星星。喜欢没有错,但他回给了你同等的爱了吗?”

    “我、我没想过让他也这样对我……”晏归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自己的一头热。

    “我总是怕你吃亏,怕你被骗。乖乖,你太傻了,爱情是对等的,不能只有你去付出真诚。”

    晏归咬着牙坐起来,直视着母亲担忧的目光,委屈不已。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可我能怎么办,等我都控制不住地跑去找他时,我才发现我自己都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眶发热,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努力抑制着肩膀的抖动。

    晏母没在说什么,下楼再去把粥热了热,温到估计房里的人收拾好心情后才敲门进去。

    把碗递过去,“喝完了我今晚就去和你爸谈谈返校的事,学业也不能总这么落下……”

    晏归嘴角都还带着米粒,惊讶地抬起头。

    母亲递给他一张纸,“但这不代表我同意了。未来的路是你自己的,贺总有底气打电话敲打你爸,你却还只能靠你爸。所以乖乖,快点长大吧。”

    返校前一晚被父亲拉进书房,警告了他很多事项,不能和邱夏走太近、调位置、走读。

    “多麻烦啊,换个宿舍不就行了…。”

    男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住校不花钱啊?等你能自己赚钱了再来跟你老子提要求!”

    夜里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快点见到邱夏,看看他怎么样了,又想起父母的话,不禁用脸颊蹭蹭枕头。

    是啊,快点长大吧,这样我就能保护我的小公主了。

    但这才一个月不到,他又惹出事端还得父母擦屁股,晏母撩起他的睡衣看着淤青遍布的脊背,忍着落泪的冲动,“你爸这次气狠了,我会给你请假,好好呆在家里养身体。”

    晏归突然扑进母亲的怀里,这个动作从他小学三年级就没再做过了。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往妈妈怀里钻,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可是我真的好想他啊,妈妈……”

    人在最害怕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叫妈妈,再勇敢的小男孩也是这样。

    晏归走后不久,沈问之就抓着跟木偶一样的邱夏带去补做笔录,带着人上车时才瞥见蹲坐在警局对面的陈思宇,随口问道,“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陈思宇摇摇头,继续埋下来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算题。

    沈问之还想继续问他时,邱夏按住他的手示意离开,车子发动后他从后视镜里望着陈思宇缩成一团的侧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开到医院后拍了个片,轻微脑震荡,医生给他处理头皮伤口时剃掉了一小块头发。回到沈问之的单身公寓,邱夏跑进浴室打量镜子的自己,刺眼的光从头顶落下,邱夏下意识眯起眼睛。

    沈问之以为他嫌这样不好看,安慰道:“只剃了一小块,遮住根本看不出来,而且小孩子头发都长很快的。”

    “都剪短吧。”

    沈问之闻言愣了下,摩挲着手心里柔软的头发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心疼。

    “没必要。剪了多可惜,这样挺好看的。”

    小孩反问道:“剪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沈问之立刻反驳:“当然不会。”

    邱夏笑了,咧开许久未见的小虎牙。

    “那不就得了。韩烨他们不喜欢我留长发,我剪了也不见得他们就能看得惯。所以别人喜欢的又不是真正的我,而我本来的样子也喜欢的那才是真的喜欢。”

    沈问之被他这幅笃定的样子搞得想笑,追问道,“那你继续把本来的长发留着啊,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剪掉?”

    邱夏白了他一眼,“我剪头发又不是为了那些傻逼喜欢,只是因为头发太长了打架不方便。”

    “下次韩烨再来找我麻烦,就扯不到我头发了。”

    沈问之彻底笑出声,“然后呢?”

    小孩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然后把他狠狠揍一顿,我才不会输。”

    沈问之轻笑:“放心。我不会再让他找你麻烦。”

    晚上时沈问之比平常还要温柔许多地吻遍他全身,舔弄流水的花穴,用舌尖代替肉棒快速插送,直到小孩潮喷了好几次困得睡过去,才悄悄跑去浴室自己打出来,今晚他只单纯想让小孩快乐舒服。

    休息两天后沈问之被派去出差交流,邱夏总觉得那种被人在暗中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干脆回宿舍住一周,好歹还有个人陪着他。拖着小行李箱,摸着刺拉拉的头走进宿舍,结果发现陈思宇还没回来。

    灯到点熄灭,爬到床侧边楼梯的一半时顿了顿,随即又下来把床垫被子搬到对面的空木板床上。

    躺下后鼻息间依旧是他自己的味道,但睡在晏归原本的位置上,总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勇气。

    睡到迷迷糊糊时他听见门被打开了,微微抬起头对上陈思宇的目光,呢喃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陈思宇自嘲道,“不回来我能去哪呢?”

    他微微低下头,借着黑暗将还有点肿的脸颊隐藏。

    平躺在床上时听见邱夏低低的声音,带着点困倦的沙哑。

    “学霸,我那天都忘记谢你了…”

    陈思宇双手交叉搁在脑后,轻声用鼻音嗯了一下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喂,你睡了吗?”

    邱夏好半天才搭声,“快了…”

    “你剪头发了?”

    邱夏含糊应声。

    “看着跟晏归的发型差不多。”

    他听见邱夏闷笑了一下,继续道,“还睡他床呢。”

    “你要是想睡也可以上来睡。”邱夏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了…”

    陈思宇没有接他这个话,反而睁着眼望向窗外,灰云染着天空,夜里都黑得不够纯粹。

    “......我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爹妈去外省打工,我就被丢给爷爷照顾。”

    邱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问道,“然后呢?”

    “我爷爷年轻时算是个猎户,常和他那些朋友到后山林子里打点野鸡野兔提到乡场上卖。偶尔也会带我赶场,卖完了就去小门市上打一瓶酒,还会沾一筷子逗着我尝。我特别讨厌酒精那股味,跟烧喉咙一样,但我爷爷觉得男子汉就该吃肉喝酒,不能像我似的总待在屋里看书。”

    陈思宇想起他爷爷拉着一米四都没有的他上山捡柴火,穿着草鞋学爷爷叼根路边的狗尾巴哼着曲下山,眼里都是笑意。

    “他总说都是我爹妈惯的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遇见个黄鼠狼都能吓得窜树上…”

    邱夏也跟着他一起笑,“你爷爷对你要求挺严格啊。”

    “他想把我扳成跟他一样的真男人,勇敢、坚强,遇到事不会随便掉眼泪。不过等他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我都还没长成他想象中的孙子……看起来块头不够大,身板瘦弱,说话声音也不大。”

    邱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是我唯一做到的可能就是勇敢了。”陈思宇捂着眼睛轻声道,“我跟着我妈来上海,住一个月两百的房,拼了命读书想要改变生下来就注定的阶级。有时候感觉好累好累,我就会想起我爷爷…”

    “他说不能哭,不能哭啊乖孙……我实在憋不住了就会坐火车回老家,把瓦房打扫修理几下,给我爷的坟头擦干净点,把长起来的杂草拔了,晚上就坐院子外边看星星。大城市里从来看不见我们乡下那么多星星。”

    邱夏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你挺好的......我说真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勇敢的人,晏归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陈思宇突然把声音提高了点,像是怕邱夏听不见似的,“所以别害怕,也不要向朝你勇敢走来的人反方向逃跑。能遇上一个人为你勇敢,陪你往前,多幸运。再多坚持一会儿吧。”

    我就没那么好运了。

    邱夏“嗯”了一声后渐渐睡过去。

    放在头后面的手都被压麻了,陈思宇慢慢松开后朝右边侧过去,忘了脸上的伤痕痛得差点叫出声,生生忍住才在心里咒骂韩烨,下手可真重啊。

    又无奈地转回去,平躺着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天空。

    没有星星,连月亮都被遮住了。

    初二那个暑假,他带着韩烨回过老家,两个少年睡在干草垛上,翘着脚听蛐蛐叫。

    天上星星多得像撒上去的金碎,韩烨拿手指着最亮那一颗,“宇崽,那就是你爷爷,正看着咋俩呢。”

    那晚等到被保释出来的韩烨后,拖着他去医院,穿过操场时易怒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一拳把他揍倒在地,揪着他的领子青筋暴起,“陈思宇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管我?”

    眼镜飞摔到远处,他躺在操场上望着天空,坐在他身上的男孩还在喘气。

    陈思宇摸着底下的塑胶跑道,偶有几根杂草从缝隙探出,橡胶的味道刺激他回忆起不想再提的往事。

    “韩烨,你记不记得我初一刚入学的时候,是韩阿姨帮我妈把我塞进和你一个学校的,但是周围全都是些心高气傲,莽惯了的小屁孩。我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就算我每天都呆在自己位置学习,他们也总有理由朝我书包里塞虫子、打饭时故意撞倒我。”

    “还记得那天吧,本来你要去参加市里的足球比赛,听说我被他们拦在操场后直接跳下大巴回来找我。我当时就跟现在的姿势的一样,被扒光了躺在操场上,抱着头被他们踢来踢去。”

    “我当时就想着,咬咬牙总能撑过去,结果你来了。你说,有你在,谁也别想欺负我。”

    韩烨如梦初醒般盯着被他一拳打红了的脸颊,偏生底下的人还要继续。

    “我那时候觉得你可真爷们儿,特勇敢,特帅。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韩烨,你就是个胆小鬼。”

    把我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