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破碎的情谊和真相的前夕
房间内的时钟从来没有走得像今天这样慢过，纪龄祉向来随和淡定的脸上，罕见地混杂着焦躁、难耐和诡异的兴奋。 当通过自己安装在休息间和密室的针孔监视器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那颗担忧得快要跳出嘴巴的心脏才算彻底回到了原处，取而代之的是进行得过于顺利的计划带给他的铺天盖地的激动，几乎让他兴奋得没法安静地坐在原处。 一切都十分完美，几乎没有出任何茬子。 那个小网红真地找了钟晴来帮忙，谭助理也邀请到了钟晴去那个休息间，钟晴也真地听了谭助理的话藏进了密室，钟慕光也顺利地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跟曹瑛去那个休息间干得热火朝天，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那个戒指真是意外之喜，真不枉费他这么费心地把曹瑛带到钟慕光身边，这个小幺蛾子带来的破坏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这么猛的一剂药下去怎么会不管用？ 凭他对钟晴性格的了解，这次估计钟慕光说什么钟晴都不会再相信了，他不禁有点得意地感叹：真不能怪他使手段，小少年那么美好还一片赤诚，钟慕光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这下他只需要去收割他的甜美果实并品尝就可以了，他都想好了，先用自己的成熟可靠拯救一下小家伙千疮百孔的心，再用他高超的技术和温柔体贴好好安慰安慰小家伙的肉体，双管齐下，钟晴就会彻底属于他了。 想到这里，他愈发难耐地看着表，等待着他计划中最适合出场的时间如期而至。 “咔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密室的门被打开了。 从门开启一条小缝的那一刻，比夜还深的黑暗就争先恐后从门后溢了出来。虽然在意料之中，纪龄祉的心还是沉了沉：“从那之后就一直自己坐在黑暗中么……”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了起来，忙出声呼唤起了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小晴？小晴你在吗？” 没有人应答，纪龄祉站在黑暗的密室和亮堂的房间之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黑与白一线之隔，他却恍惚间觉得此时的钟晴不是在一间屋子里，而是浸泡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一路走过来他都紧盯着手机里的监控APP，钟晴绝对没有离开这个房间，怎么现在不回话了？他实在有些着急，可他清楚这样的时刻，哭也好，愤怒也好，钟晴不会希望自己暴露在能看清一切的灯光下。 于是他当即决定主动出击，便像哄猫一样将声音放得更柔，边开始摸着黑摩挲起了周围，试图找到钟晴所在的位置。 “小晴？小晴，是纪叔叔，我知道你在这儿，你怎么不开灯？小晴你在哪里？” 好在密室的房间非常小，他凭着记忆里沙发的位置，不出几下就触及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身躯在被他触碰的瞬间狠狠颤抖了下，甚至发出了一声宛如小兽般的呜咽，可下一秒又回归了死寂，再也没动一下。 随着他们距离的靠近，钟晴身上的体香便也愈发清晰，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只是闻到就让纪龄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可不用看都能感觉得到，这孩子已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浑身都被悲伤的气息包裹着。 心中的怜爱之情顿时如潮涌般喷涌而出，纪龄祉一把将钟晴搂在了怀中，感受着怀里这个远比他瘦小却永远充满热情的身躯，即便他心里对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可还是压抑着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强装镇定地柔声问道：“小晴？你怎么躲这儿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顿时感觉怀里的身躯像是戳中心事了一般狠狠颤抖了一下，抽泣声像是燃起的火苗，一点点放大，直到产生炙烤的温度，而此时来自男人温柔的怀抱更像是助燃剂一般，让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呆坐了半个多小时的钟晴，瞬间崩溃了！ 他“哇——”的一声钻进了纪龄祉的怀里，开始放声哭泣。 小小的房间里，满是伤心的泪水。 看着怀里泣不成声的钟晴，纪龄祉的心顿时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脑子都要麻掉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伤心的钟晴，哪怕曾经见识了再多钟晴难过的样子，也远没有今天这样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撕心裂肺。 纪龄祉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承受钟晴悲伤的准备，可没想到真地面对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将自己的共情能力计算在内。 面对其他人，他可以游刃有余，也可以无情得像块石头；可光是面对钟晴的眼泪，他就觉得自己溃不成军。此时此刻，他竟然有种那些泪都流进了他心里的错觉，仿佛那种透骨的绝望，随着酸涩和难过一起翻江倒海，让他感同身受，他甚至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份难过是因为钟晴，还是因为自己。 纪龄祉下意识将钟晴搂得更紧了，就好像这样能让他和钟晴都好受一点一样。他张开嘴大口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莫名涌上的泪意压制下去，事先想好的千种话语到了嘴边统统咽了回去，只剩下满满的疼惜。他知道人的体温是最能治愈人心的东西，于是他试探着，将脸颊贴在了钟晴哭湿的脸颊上， 忍不住哽咽着呼唤道：“小晴，别难过了，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一样，钟晴原本环抱着纪龄祉的双手也像是在回应一般，而这时，哭得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的少年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纪叔叔……我已经……已经很努力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纪龄祉宽厚的大手轻抚着钟晴的发丝，一下一下，带来舒缓的力度，他侧过来脸用力地亲了钟晴一下，那循循善诱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坚定又有说服力：“小晴，不是你的错，你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我……” “啊啊啊啊啊啊……”钟晴像是要让全世界听到他的悲伤那样哭得更大声了，纪龄祉也不再多言语一句，只是静静地陪着钟晴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感受着心绪随着少年的崩溃而混乱，感受着自己的悲喜与这个少年同在。 就在这样相互取暖的依偎中，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随着心跳渐渐宛如擂鼓，他的大脑失去了一切思想，只剩下一片颤抖的空白： “我是不是，爱上小晴了？” 最终，哭累了睡过去的钟晴被纪龄祉从密室抱了出来，他还不忘用自己的西服外套盖住了钟晴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当晚，钟晴就开始发烧了。 这一次的发烧远比上一次钟晴从B市回来要凶猛得多，即便喂了药，钟晴还是烧到半夜都还高温不退，纪龄祉顿时害怕了，差点都要把钟晴送急诊了，幸好上门来的家庭医生做了检查后说出了让纪龄祉松了一口气的话：“没事，打完这针休息个一两天就没事了，小朋友身体棒着呢。” 果然，钟晴到了第二天就好了不少，虽然还低烧着，但是已经能睁开眼睛了，只是睡着时还是像是做噩梦一般睡得不安稳，醒着的时候也吃不下饭，最终都是纪龄祉强用嘴给他喂了几口粥这才吃下去一些。 少年像是丢了魂一样，虽然不哭了，却也不说话，醒了一会儿便会闭上眼睛继续睡，就好像希望跟这个让他痛苦的世界脱轨一般。醒着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熄灭了的火，没有生气，没有温度，像是身体里流淌的不是滚烫的血，而是灰烬。 这些天，钟晴一言不发的样子实在是吓到纪龄祉了，他便总是试图在跟钟晴聊天，即使钟晴不回应，他也时不时讲着，讲他自己过去的故事，给钟晴念好玩的段子，还把原本放在客厅的投影仪搬到了卧室，在巨大的墙上播钟晴爱看的动画和电影。 等到了第三天，钟晴的烧终于退了，只是人还是恹恹的，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好在他好像恢复了些许生机，开始能够下地散步，跟纪龄祉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 午睡过后，钟晴在纪龄祉怀中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纪龄祉殷切的目光。沐浴在这样的柔情里，破碎不堪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触碰，撼动了他冰封的心。 钟晴动了动干燥的喉咙，轻声说：“谢谢你纪叔叔，我感觉好多了。” 看到这么多天钟晴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纪龄祉高兴坏了，立刻扑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钟晴干涸的嘴唇，然后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欣慰地念道：“小晴，你真是吓死我了。” 纪龄祉猜得很对，在这样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人类的体温更能治愈人心的了。钟晴用力地回抱着，还闭上了眼睛，让思绪深深地埋进这个永远让他安心的怀抱里。 那之后，钟晴恢复了正常的饮食，只是胃口依旧不好，连平时喜欢的蛋糕也吃不下了，因为这些食物，几乎每个都能让他看到钟慕光的影子。最终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纪龄祉说了一遍，每当他回想起那一幕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吓得纪龄祉忙帮着钟晴一顿狂骂曹瑛和钟慕光不是东西，还亲口答应会帮钟晴出一口恶气，钟晴才止住了哭。 饭后，钟晴静静地靠着沙发望着窗外，又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不知道又在难过什么。纪龄祉站在一旁看着，知道钟晴还在想着钟慕光，顿时酸意泛滥，心里想，就是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了。 他走到钟晴身边，在少年对面缓缓地坐下了。纪龄祉忍不住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钟晴依旧是想得出神的样子，他不禁觉得难以启齿。一想到他的话将是捅向钟晴的最后一刀，也是捅向钟慕光的一刀，纪龄祉开始犹豫了。他刚刚见识了钟晴那样心碎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忍心钟晴再崩溃一次。 可转念一想，他并不是在说谎，他不过是将事实告诉钟晴，如果钟晴就这样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被蒙蔽着，对钟晴太不公平了，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而且都做到今天这步了，怎么可以在快要成功的时候放弃？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想到这里，纪龄祉终于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欲擒故纵地说道：“小晴，你别难过了，你这样是何必呢？对于老钟来说，你就是唯一的‘正室’，哪怕他再喜欢外面的人，他也绝对不会离开你。他心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这一点他没有骗你，你只要好好地跟着他，别说过上最好的生活了，连他最宝贝的公司都是你的，何必追求那些所谓的专一呢？” 钟晴原本失焦的目光，在纪龄祉的话语中回了神，突然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一般说道：“公司？最好的生活？‘正室’？哈哈，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真的，太可笑了……”眉宇间的悲伤一点点聚拢了起来，钟晴一脸的不可置信，却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一样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绝望地说出了口：“纪叔叔是从爸爸那里知道了什么吗？所以爸爸已经……腻歪我了吗？” “……”纪龄祉故作沉默，实则偷偷观察着钟晴脸上失望的神色愈发灰暗，等卖足了关子，才吞吞吐吐地说：“小晴，对于钟慕光来说，但凡那个曹瑛想，你可能……这辈子都赢不过那孩子了。” 钟晴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他冲口而出：“为什么？就因为爸爸喜欢那种类型的吗？可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人，长得都不比曹瑛差，可都是玩了几次就放下了啊。为什么偏偏曹瑛就……是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人之处吗？” 纪龄祉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道：“唉，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实在不好跟你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会没办法接受，你还是别问了……” 钟晴果然上当，急的整个人从沙发上跳下来，几步跑到纪龄祉身边坐下，拉着纪龄祉的手哀求道：“纪叔叔，你就告诉我吧，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什么样的真相我都能承受。” 纪龄祉面露难色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架不住钟晴连撒娇带恳求，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义正言辞地对钟晴说道：“小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是因为我在乎你，喜欢你，希望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想让你可以快乐地生活。如果你因为我的话而自暴自弃或者放弃希望了，那我就是罪人了……” 钟晴一反刚刚的急躁，反倒是沉静了下来，凝视着纪龄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纪叔叔，我明白你的担忧。我曾经也想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算了，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就好，可是我越长大越发现，我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不想要这样的关系，我的世界，不该被‘感情’支配所有的原则。现在的我，虽然还没能独立，但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想，我有独自面对真实世界的勇气，所以对我来说，残酷的真相，远比虚假的幸福要重要多了。” “所以，请你告诉我吧。” 钟晴的这一番话深深地震撼了纪龄祉。 他想过千万种钟晴想知道真相的理由，可能是因为妒忌，可能是因为不服输，甚至可能是想去模仿，可唯独没想到，这孩子 的理由，单纯得只是想看清这份感情背后的真相。 是他低估了钟晴了。 他不禁想起了，钟慕光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个对于钟晴的形容词。这颗滚烫的心背后，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清白。 想到这里，他内心燥郁的火海像是被一阵风刮过，余下的思绪澄澈，那些浮在他脑海里多年的记忆，终于让他能够下定决心告诉钟晴，而且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他是真地想让钟晴知道真相。 “那你……要跟我保证，可以难过，可以哭，但是绝对绝对不可以伤害自己，要跟着我一起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最后再一起散散步，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你相信我吧， 我很坚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