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菜市场的萝卜

    池焰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大抵是在官场待久了，习惯了凡事留三分的说话方式，越司涟说话总是云遮雾绕的，不肯说分明。

    是障眼法，但不是越家的障眼法。

    明明可以直接说，这场连环车祸并非越家的手笔，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他却偏要说得弯弯绕绕，玄而又玄。

    但毕竟是越清晏的长辈，池焰只得忍了又忍，耐心地等着越司涟接下来的解释。

    "那个人……"越司涟拧着眉思索了片刻，言语间透着遮不住的厌恶，"姑且称呼她为外来者吧，占着越奚的身份，便相当于拿捏住了越家的软肋。"

    在"越奚"最初表现出种种异常的时候，出于家人之间无条件的信任，他们并未疑心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躯壳中，早已换了芯子。

    如果他们能够早点察觉，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不待越家人收集好证据，与这个外来者对峙，她却率先撕破了脸。

    她提出，大学毕业后要跟贺图南结婚。

    就因为这句话，越老爷子当场被气到心脏病发作，若不是因为送医院送的及时，还不知道会酿成怎样的悲剧。

    越家和外来者的第一次谈判就此破裂。

    那时候，他们已经大致猜到此越奚非彼越奚，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毕竟换了芯子这种事，过于离奇。

    越司涟依然是越家三个知情人之中最冷静克制的一个，他与越司孟商量，决定采取强硬措施，监禁、胁迫、灭口，总之，不能让她继续顶着越奚的名字肆意妄为。

    但没想到，外来者比他们动作更快、也更狠绝。

    一场连环车祸，除了被送到医院的"越奚"外，死了六个人。所有人都以为越奚是重伤不治，抢救无效身亡。但只有越家人知道，躺在病床上的"越奚"根本毫发无伤。

    在医院里，她提出了最后的方案。

    "你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宣布我的死讯，此后天高任鸟飞，我与越家再无半点干系；或者你们也可以继续跟我僵持下去，只是下一次会死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明明和最亲爱的小妹长得一般无二，说出的却一句比一句冷血，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人命于她，不过儿戏。

    他们既不能接受无辜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枉死，也不能接受外来者打着越奚的旗号滥杀无辜。

    他们只得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在车祸刚刚发生的时候，越家人也曾试图从事故本身入手，想要查出些许端倪，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调查陷入僵局，根本无法继续向下推进。

    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在大白天喝得醉醺醺，酒驾肇事，这件事本就处处透着古怪，可肇事者陈峰解释不清楚，越家也查不出结果。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她甚至懒得找一个有酒驾前科的人，让这场所谓的连环车祸更顺理成章、更令人信服。

    她将疏漏明晃晃地摆在你面前，告诉你这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但你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甚至还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恼火至极，却也无奈至极。

    越家人以匿名的方式，给死者家属补偿了一大笔钱，死者已矣，只能勉强告慰生者。

    他们本该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拥有幸福与忧愁相交织的一生，而不是被卷进一场不该存在的车祸，死于非命。

    ……

    在越奚跟着贺图南前往江城后，越司涟一直在安排人手秘密关注她的动向。

    越司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意义，但他只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在巨大的金钱和人力成本下，持续地做着这件事。

    这与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不符，与他行走官场积累的经验和处事准则也大相径庭，但他依然这么做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都潜藏着一个隐秘而强烈的期待，或许有一天，他最亲爱的小妹，会重新回到家人身边。

    抢占了身份的外来者会被驱逐，一切各归其位，命运会被扳回原本的轨道，越奚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余生。

    ……

    尘封了二十年的往事被揭开，光怪陆离的过去在池焰眼前铺展开来，令人心生疑窦的悖论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整件事仍有未解之处。

    为什么是越奚？又为什么是贺图南？

    如果说选择越奚不过是无心之举，那为什么在贵胄遍地的京城，一个身负异能的外来者，偏偏看上了一穷二白的贺图南。

    京城这地界，半块砖头扔下去，能砸倒一个排的处长，强过贺图南的人，更是比菜市场的萝卜还多。

    可她偏偏挑中了贺图南，甚至不惜放弃越家这般树茂根深的后盾，也要执拗地选择贺图南。

    而当年意识到自己所托非人，开始为自己以及尚在肚子里的女儿铺设后路的人，是真正的越奚，还是外来者？

    如果是真正的越奚，她是怎么回来的？这个所谓的灵魂互换的机制又是如何被触发的？

    最最要紧的是，越家人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在越奚身上发生的一切，应该被越家人守口如瓶带进棺材里，而不是在越奚已经死了十七年后，把这件事告诉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越家人不会做无用功，今天这出戏一定别有用意。

    池焰今天之所以同意跟着越司铮来越家，一是出于对越老爷子的尊重，而是因为越清晏的缘故。

    有越清晏在，他总是难免对越家另眼相待几分。

    只是他愿意给越家这个面子，不代表他愿意成为越家人算计的对象。如果越家真的有所求，他可以主动伸以援手，但不能被胁迫，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

    池焰微微后仰，倚靠在红木圈椅的椅背上，颀长的双腿交叠，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黑曜石般深邃的眼中流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他左前方的越凤瀚，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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