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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听哼唧一声,腾地坐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地转天旋,伸手扶住脑袋。 “难受吗?”程透无奈,过去蹲下帮他把靴子脱下来,“醒酒汤的方子还有,喝不喝?” “不喝了不喝了。”程显听连忙摇头,“喝不下了。” 他重重倒回床榻上,程透不依不饶,又去拽,边拽边说:“你垫高点再睡,听到没有。” “没事,我又不吐。”程显听说着又要往后倒,被程透一把托住,青年阴恻恻道:“你知道我二哥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喝多了半夜被自己噎死的。” 程显听立刻道:“停停,别讲了。” 他认命,半支起身子来。酒让视线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把徒弟的脸,懒懒散散地问,“怎么讲起陈年烂谷子的事了。” “没什么。”程透就势也坐在床沿上,却没看向师父。“我偶尔也会想一下要是没被你买走会怎样。” 程显听打了个哈欠,“没有这种可能,你在哪儿,我最后都会找到你。” 青年看见月色就窗棂而过,描摹出半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影影绰绰,令人着魔。他张了张嘴,话辗转一圈,似乎想咽下,又带着不问不快不甘心。 “为什么唱越人歌?” 他不回头,因而也猜不透程显听的表情,只听见他如常道:“这不是花匠唱了今夕何夕嘛。” “那你心悦谁?” 青年话锋紧逼,蓦地侧过头来,他微微扬着下巴,眼睑却垂着。这个动作做起来很像程显听,锋芒毕露又满不在乎。 程显听顿了一下,兀自笑着,没在看他。“只是句歌词罢了。” “你再看着我说一遍。”程透重复道。“看着我。” 程显听想过若是就此看着那双眼睛剖白,会不会发生些他的妄念。但妄念终是妄念,只是想想也是孽,他凝视着青年心头沉甸甸,似有万钧。 妄念。 “算了。”程透如释重负,站起来背对着程显听,“反正等你酒醒了也会忘掉。” 他说着,抬脚就走。青年松柏一样挺拔的身影应是怎么也叠不上少年还没抽条的样子了,但程显听不知怎么,硬是从那里瞧出了程透小时那种像小狼崽儿似的时时刻刻冲人呲牙的狠劲儿。 后半夜睡到一半时,程透又被人从温暖的褥子里拽出来。他揉着眼蹙眉问说:“你干嘛?” 程显听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他坐到床上凑过去,异常兴奋道:“发压岁钱。” 程透正不明所以,却见师父手心微微张开,一小团儿流萤似的光碎飞出来,旋转着升上屋顶,在空中像烟花样轻轻散开,碎落满屋。 那些流光溢彩像碾碎了星星落进青年的眼睛里,他却不明所以地问说:“是要教我新法术吗?” 程显听摇头,“什么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很漂亮,想给你看看。” 程透怔住须臾,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后知后觉道:“师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程显听心道心想之事断不能成,他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脑袋,柔声道:“睡吧。” 大年初一。 听说内山里今天有些节目,但程氏师徒意兴阑珊。程显听早上起来头疼,桌上放着杯温开水,可惜程透不在,估摸着是练剑去了。程掌门坐在那儿把水喝完,想起来在伽弥山上时他对他说过的话。 练剑就跟舞台功夫是一样的,一日不练自己知道,十日不练观众知道。程显听说放在他这儿一日不练不止自己知道,师父也知道,最开始他只是想嘚瑟一下,可惜徒弟从来刻苦好学,没给过一次机会。 正沉浸在回忆里,叩门声却打断了思绪。程透和花匠从不敲门,陆厢没有这么小心翼翼,端的如此礼貌温和,大抵来者是国英。程显听理理衣冠,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走过去开了门。 结果,外面不是国英,而是个陌生人。 那人看着二十来岁上下,也是年轻模样。发色比程显听的还怪,是种近乎透明的水蓝色,衬得皮肤也透明似的白。他没束冠,只拿细发绳在脑后梳了个髻,衣着却华丽非凡。花鸟绣银袍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上面的画眉就要从袖角上扑扇着羽翼飞出来,他腰间佩剑,却坠着剑袍,显然是把文人剑。手里折扇半开,白蝶素颜,正轻轻敲着手心。 程显听眯了眯眼睛,想着这又是哪儿来的奇奇怪怪者。 “奇奇怪怪者”优雅至极一笑,揖礼道:“在下莫,想着趁年节里,是个走动的好时候,便来唐突拜访。” 他眼睛下有些浅浅的蓝色纹饰,闪着银箔似的光,细看才发现竟是些宝石似的鳞片。 直觉告诉程显听这人不简单,一时半晌也探不出修为究竟如何。他略冷淡地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是有些唐突。” 莫大抵是发现了程显听一丝不苟之下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了然笑笑,再度揖礼道:“原来是我扰人清梦。” 程掌门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下逐客令说:“你要搬进去药寮得把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出来还给我们,包括家具。别再去敲其他人的门,他们都不在家。” “这恐怕有些不妥。”莫对他明显的不耐烦置若罔闻,笑眯眯地解释道,“我问过邢官,这些东西药师临死前并没有签字画押转置,应由仙宫回收,鉴于我身份特殊,分舵主同意把这些东西留下。” 听到“身份特殊”,程显听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抬头拿正眼瞧了一回莫。 果然,下一刻,莫自我介绍道:“仙宫叫停了朗上坊的对外问诊,改由我负责,目前整个岛上又只有一位医师了。” 好嘛,又塞进来一个。程显听啧一声,想到这人不但堂而皇之搬进药寮,还取代了药师的位置,花匠指不定得上火成什么样子,便面无表情地说道:“往后路上碰见个戴红抹额的女的小心点。” 莫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刚要说什么,程透却回来了。往常练剑都是从后门回,这次却是正门,他显然不是用功去了。师父还是更关心些徒弟去干嘛了,眼光直接跃过莫,询问说:“去哪儿了?” “买了些东西。”程透回答,他看了眼莫,也不多说什么,只意思意思行了个礼就进屋去。程显听扬了扬下巴介绍说:“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