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之后的日子里，男人似乎又再次消失了。

    可他对江棋的影响却如影随形，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辱骂，一切的一切都在江棋的睡梦中无数次重复上演，他知道自己是摆脱不了这个变态了。

    江母在不久之后朝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江棋的父母都是读书人，两人都在A城教书，虽然都不在江棋所在的那所大学，但倒是有不少认识的熟人。

    “小棋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穿得端庄的女人那好看的柳叶眉微微皱起，保养得当的脸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她神色担忧地望着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竟然一时间认不出来。

    没有修建的头发肆意生长，眼下也是浓浓的黑眼圈，原本不大的衣服在男人身上显得宽松无比，像是纸上套了层皮，让人看着都难受。

    “没事，就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他下意识避开母亲关切的目光。有些事情是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的，他不敢说，也怕自家母亲担心。可知子莫若母，看见江棋那支支吾吾的模样，江母就知道事情的不对劲了，她心下一沉，急切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和我说嘛....”

    江棋还是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这样的态度显然是惹恼了江母，她毫无办法地在异国的旅馆里踱步，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句，“你不说是吧？既然你不说，那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心思玩了，干脆我现在就买回去的机票，我就不信治不好你！”

    在一旁一直没插话的江父这时候可急了，好不容易能过上二人世界他可不想就这么回去，况且他相信江棋作为一个大孩子应该能有自己的判断，一把拉过着急的江母，他将镜头对准自己：“你别听你妈乱说，我们暂时不会回去，你不需要担心...”

    “还不回去呢！”江母一把排开凑上来的江父，她泪眼婆娑，触动到了伤心事：“你儿子都这样了你还不回去？我可不想旅个游回去连儿子都没有了！”

    江父只能露出讪讪的笑，根本没有一句话敢说。

    “你们还是别回来了吧。”倒是对面的江棋先开口，“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们用不着这么担心我。”一是因为自家父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出去玩过了，他真的不想就这样毁了二老的兴致，二是那个变态还在偷窥他，他总不能让家人也受此牵连。

    “好好好，我看你是一点都不好！”江母结果一旁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变成这个样子过？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这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呀！”

    江父不可否置地点了点头。

    “要不这样吧...啊呀，你就先别哭了嘛！你都这幅样子了你让小棋心里会更不好受的！”江父拍了拍怀中的爱人，出了个主意，“我记得老吴也和我们是一个社区的，小棋这个样子就是没好好吃饭，等回头我和老吴说一声，你一日三餐去你吴叔叔家吃就可以了。”

    江棋苦涩一笑，也罢，就这么误会着也好。

    “知道了，爸。”

    “还有啊，你要少熬夜哦，别我们一不在你就和个夜猫子一样，日夜颠倒，这样子对身体很不好的！”江母在一旁继续碎碎念叨。

    “你也少说两句，人家孩子心里有数着呢，是吧小棋？”江父看向江棋，“吴叔叔那边你不需要担心哈，咱们从小就很你吴叔叔玩到大，蹭个饭而已你别害羞...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反倒越来越害羞..也不知道像谁。这事我等下就和你吴叔叔说，可能今天的晚饭你还需要自己解决，最迟明天你吴叔叔就会叫你过去了。”

    家人的温暖是江棋此时的救命良药，他脸上带着笑，频频点头，心中的恐惧也在越发减少。

    至少在这一瞬间他绝对不是痛苦的。

    当天晚上吴宇吴教授就给他打了电话，盛情邀请江棋去他家吃晚饭。

    “你蔡阿姨做了好多菜呢，听你爹说完硬是要给你做...你这不来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啊～”电话那头的吴宇调侃道，“对了，来我这你也不必拘束，今天晚上除了你，我还有个学生过来吃饭，和你一个系的，你到时候可以和他聊聊天，保准你不会尴尬..我知道我这老头和你这样的年轻人是没什么话题咯，这孩子是我特地找过来的。怎么样？你吴叔叔贴心吧？”

    江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吴叔您不必这样..我去您家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您费心这种事情呢？”

    “不用这么客气，反正那小子也没少往我这边跑，你就当碰巧遇到一个年级相仿的玩伴好了！”

    吴宇这么热情，江棋倒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了。

    出门的时候他特地换了一身衣服，自己在家里对着镜子将刘海修剪了一番。镜子里的他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地，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浓厚到着不住，但他挺了挺背，用冷水冲了把脸，至少不像刚开始那么不精神。

    去别人家拜访如果什么都不带的话，江棋觉得是十分不合适的。拿起钥匙出门，江棋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该带上点什么，这样至少不会显得自己那么唐突。

    时隔许久没有踏入离他不远的超市，江棋还是有点心惊胆战，他像是十分不安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狠下心走进了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在挑礼物这一方面，他是十分不擅长的，在家根本轮不到他干这件事，在学校他也没有什么这般需要琢磨的朋友，为数不多的几个和他都是一个个性，有什么需要他们会直白地告诉江棋，根本不需要他费这个心思。

    所以他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前显得无从下手。

    要不还是给母亲大打个电话吧？

    他想，既然父亲和吴叔是好朋友，自然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他只要照着买就是了。可现在他们这已经是傍晚了，按照时差来算父母亲此时也该睡下了，他举着手机犹豫地站在原地，最后还是将它放回了口袋。

    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来吧。

    好歹这绝对是他个人真诚的心意。

    最后他带着某老年人最喜欢的保健产品和自己挑的一些水果，拎着两大袋的东西来到了吴宇教授家。

    他是吴叔叔亲自过来迎接的。吴叔叔比自家父亲年长五岁，也快将近五十了，这年纪虽然挺大但吴宇看上去却格外精神，一头茂密的黑发和满脸红光的样貌，是在不像是到知天命的年纪。

    “吴叔叔好。”江棋见到眼前和蔼又博学的男人，乖巧地鞠了个躬。吴宇对这孩子的喜欢是打心眼里的，有点意外地看着江棋瘦弱到没有边的身体，他大为吃惊：“先前你爸在电话里说我还不相信，以为是他夸张了，可目前这么一看，倒是实在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小棋啊，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手朝着屋内招了招，吴宇接着对里面的人喊道：“小秦啊，过来帮个忙！”

    小秦？

    听到这个名字江棋心下一惊，吴宇是他们系的教授，不过出于一些原因他并没有教江棋这一届，但这并不代表上一届他是否参与了教学。

    一切不会都这么巧吧？一瞬间地，江棋想起了秦择那一句话，说他经常会来这里看他的老师。手不自觉地缩紧，那骨节分明的手被勒得通红，指尖是病态的白色。

    “！”里面有人应声而来，他的个子很高，几乎就要顶到老教授家门的上檐。

    “怎么是你？”秦择的表情有些惊讶，他的脸上本来是带着笑的，现在却只是单纯的吃惊。

    看到秦择这幅模样的江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加不好受起来：学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他是很吃惊屋外的是我还是在为我这幅模样感到震惊呢？

    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脑袋又被他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小秦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和小棋认识？”秦啊棋的，说起来倒是挺绕口，吴宇先被自己好笑的发言笑到，接下来看着面前情绪明显不对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一个看起来是挺开心的，一个倒是说不出的低落。

    “是啊，我认识。”秦择指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傻瓜男人，笑着说，“这是我学弟，没想到江棋就是您嘴里一直念叨的好友的孩子啊。”他往前一步接过江棋手里的袋子，招呼大家往里走，“您当时说要把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还惶恐了许久，生怕聊不来呢，这么想到原来是个熟识，这可叫我轻松多了呀～”

    吴宇听了这话，内心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来，有意地走在前头，他对着后面两个小生说：“你家师母还在后头做饭呢，我去看看。你两就在客厅聊聊天吧，多交流交流感情也好。小秦在学校是不是也知道了？小棋是一个不喜欢聊天的人，你看看能不能开导开导他。”

    秦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将一切摆放整齐，抬头回了一声“好嘞”，他指着沙发示意江棋坐下。

    “想要喝点什么？”

    可以看出秦择是真的经常来这里了，他对吴宇教授家的东西熟悉地就如同自己家一样，从橱柜了拿出两个玻璃杯，秦择站在不远处问着停止腰板坐着的江棋。

    似乎被他这幅惶恐的模样逗到，秦择突然轻笑一声，在江棋说完“果汁”两个字之后为对方倒上了一杯，之后便端着杯子来到江棋旁边。

    “听教授说你父亲和他是好友，我怎么看你这么拘束啊？”他把杯子放在江棋的手心，自己拿起另外一杯喝了一口，他开玩笑道。

    “我....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吴叔叔他人很好的，可我就是不太习惯。”江棋两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望，对面那人有神的桃花眼似乎要将他看穿了，他怕自己看上一眼就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东西。

    “太过害羞可不是一件好事啊，”秦择意有所指地感叹一声，随后他伸手捏了捏江棋的肩膀，语气带着惊讶，“上次见你我以为那已经是极限了，这么一看实则不然....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自那天回去之后事情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

    江棋本能地想要粉饰太平，可面前的秦择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不知怎么地，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还是有阴影。”

    怕到睡不着，怕到吃不下，怕到一步都不敢往外迈。

    “你就任由情况这么发展下去吗？”秦择看上去有点生气，左右望了望，他有意地把声音放小。

    “为什么你不选择报警呢？”

    报警？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选择报警呢？

    或许当初还在学校的江棋会这么想。

    可现在不行了。他最隐秘，最深处的尊严被那个男人牢牢地握在手心里面，江棋怕他，怕他突然冲进他家，更怕他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害怕他的父母、同学、以及.....害怕他们看见那些东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我很好，不需要这样。”像是身体下意识的防御措施，江棋并不想谈论这些问题，他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一副不肯交流的顽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