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蒲塘楚誉
秦淮依旧热闹,两岸桃花树抽出嫩芽,装点春日,纸钱飞舞洒满路面。 敲锣打鼓不是迎亲是送丧。 万物复苏,生死同日,到底是天道轮回。 “怎么就死了?” “说是上吊死的。” 谢予安抱着他妻子的灵牌,面无表情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走着。 “啧啧啧这么年轻就死了妻子。” “我听说,是刘氏被醉汉侮辱了所以才上吊自杀。” 一路人回应,“不是的不是的,是那个抱灵牌那个。”他朝谢予安努嘴,“那个人逛楼子,要把娼妓娶回家,屋里人不让他娶,以死相逼。” 有知情人说,他前几日看到刘绾君躺巷子里,浑身都是青疙瘩,衣服都全撕烂了,遮身子的布都没几片,就那么躺地上,还有口气。 叫人给送回了谢府。 估计就是被醉汉给那啥了,也不知道救没救活,所以到底是上吊死的还是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 宿骞江静静看着楼下洒纸钱的那些人,啧了一声。 “陌路你怎得把她弄死了。” 侍卫抱拳道:“禀告少爷,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宿骞江摆手,“罢了罢了。” 他又道:“让你查的关于陈誉的事怎么样了?”当年他让陌路去查,只查到陈誉是楚时清的弟弟,也就是楚时清的姨娘所生,而他父亲却是自己母亲的亲哥哥,关于陈誉的事他就只让陌路去查了这么些。 陈誉被魇住时嘴里喊的人到底是谁,陈誉在蒲塘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得查清楚,说不定也能弄清楚陈誉魇住的真正原因,虽然这其中就他一份责任。 宿骞江手里的酒杯猝不及防被捏碎。 放开她...放开她啊... 滚开...放开... 陈誉被魇住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陌路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拆开里面放着几封信,纸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只能从依稀可见的字迹中分辨信中之意。 见字如面。 卿妹和阿誉近来可好,若哀痛怆便来寻阿姐,阿姐日日恐汝过之不善,阿誉年纪尚小...... 亦不知罪谁为者...... ....... ...... 愿卿妹与阿誉无忧无恙,吾乃安之。 啪嗒,泪珠止不住打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墨,字迹在油灯下本就看不清,打湿后就更难分辨。 陈言卿将信紧紧拢在胸口以此寻求慰藉,明明还是二八少女看上去却毫无少女的灵气,浑身充满着腐朽之气。 “娘,别哭了。”小楚誉把袖子放下,手上的水在裤子边擦干,迈着小步子过去抱着他娘。 “我把每天的活也做了一半,娘就不用做这么多了。”小孩子今年六岁看上去又瘦又小,瘦巴巴的像个猴子,脸色蜡黄。 陈言卿听后看着她儿子哭得更厉害,她一把抱着小楚誉,“阿誉是娘对不起你。” “娘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让你受罪了,”她从最开始的轻泣变成嚎啕大哭,“阿誉是娘拖累了你。” 楚誉不解,他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母亲,“娘胡说什么,娘是最好的娘。” 哐当——破烂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来人穿着朴素也是个下人,来给陈言卿母子送饭。 “三小姐大概还没吃东西吧。”那下人不知道扔的什么在地上,蹙着眉骂骂咧咧走了。 “俩贱货。” 陈言卿下意识拉住楚誉,却发现他没动,之前楚誉听到有人骂他们都会直接冲上去咬人,后来母子两不仅一起挨罚还断了几天的粮。 楚誉也就知道,咬了人就得饿肚子。 等那奴婢走后楚誉才走过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用纸包着几根红苕,和一碗杂粮饭,这就是他们日常吃食。 “娘今天红薯多一根。”楚誉把红薯递到他母亲手里,笑着说。 “娘别伤心了。” 陈言卿看着这种喂猪的吃食一时心底难受,曾经她也是吃着山珍海味无忧无虑的楚家小姐,如今沦落到被下人欺凌的地步,还连带着一个无辜的孩子。 心里越发难受痛苦。 母子两草草吃完便相拥入睡,一间随意收拾出来的闲置杂物的屋子就是他们的庇护所,外面朱红大门锁着的是他们逃不出去的家。 天还未亮,楚誉和他母亲便起床跟着楚府的下人一起劳作。 “阿誉他昨日就挑满这些水缸了,为什么今日还要...”陈言卿话未说完就被下人扇了一巴掌。 "让你干活就麻溜的干活,我们又没强行让你儿子做活。" 洗衣服的几个下人也跟着帮腔,“还以为自己的楚家三小姐呢。” “人怎么不算三小姐呢,爬有妇之夫床的三小姐。” 惹得一片哄堂大笑。 陈言卿脸涨得通红,咬着下唇默默拉着楚誉走向角落,挽起袖子洗衣服,楚誉也跟着他娘一起洗衣服。 “娘。” 陈言卿忍着泪哽咽地说:“怎么了?” “楚家三小姐是谁?” 陈言卿不答,闷声洗衣服。 那些下人每次见到他娘都要嘲讽他娘,若他娘真是什么小姐又怎会过这种日子,再说他娘姓陈又不姓楚,他有点讨厌那个什么楚家三小姐,而他娘总是不告诉他那个小姐是谁,估计是怕他去找三小姐的麻烦。 楚誉指了指外面那人,“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陈言卿没反应过来,转头看见路过下人房的楚札岚,洗衣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她似乎不想解释。 “那人是我爹,可是他从未关心过你。”不仅不关心妻子,还让妻子过苦日子自己却高枕无忧。楚誉认知里,夫妻是恩爱的,是相濡以沫要共度一辈子那种,这人从不来关心他的妻子,楚誉听到洗衣房的下人们讲过,不爱惜媳妇打骂媳妇的男人就是狗男人。 陈言卿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默不作声地洗衣服,衣服领口在手里搓了一遍又一遍。 告诉 一个六岁小孩说,那人不仅是你爹还是娘亲的亲哥哥,你也是一场意外,沦落至今全都是那人一手造成? 下一秒,楚誉就看到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扭着腰搂上去,恰似一派恩爱模样。 “小杂种还盯着看呢,看见没,那才是大夫人,你娘就是个骚浪货破坏人姻缘。”洗衣下人端着一盆脏衣服哐当放到他们面前,“这些也洗了。” 楚誉死死捏着手里的衣服,克制自己的怒气。 那些下人又来找麻烦寻开心,洗完衣服的脏水直接倒进陈言卿的洗衣盆里。 “赏给三小姐的,哈哈哈。” 那下人是昨晚来送吃食的,而后她直接将脏水淋到陈言卿头顶,“洗洗你身上的骚味。” 楚誉忍不了他娘被这么说,像一只发疯的狼狗冲上去把那洗衣下人推到在地,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臂,地上的下人疼得哇哇乱叫,“疯狗!!快把他拉开!” 陈言卿被吓着了,楚誉很久没这么动不动就咬人了,她一直教导楚誉不能咬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誉!放开!!” 陈言卿上去拉开楚誉,楚誉一直咬着不放,下人房中一片混乱,洗衣盆被打翻弄得到处都是脏水,楚誉身上也糊满脏水,就像一个乞丐。 “你们在闹什么!” 男声响起,下人房瞬间安静,陈言卿赶紧拉开楚誉将人带到角落藏起来,当然藏也没用,楚札岚早就注意他们母子。 下人们犯了事,惹来了大少爷低着头装哑巴。 “陈言卿!?” 躲在角落的陈言卿突然一颤,只是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让她恍若坠入冰窟,令人害怕。她把楚誉藏在洗衣盆后面,自己一个人出去,她双手交叉努力不让自己颤抖。 楚札岚满意地看着这个人唯唯诺诺地走到自己面前的模样, “你是三小姐,怎的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儿子呢?” 他说完嫌弃地撇了陈言卿一眼。 陈言卿听他提楚誉,霎时脸都白了,她颤抖着说,“...别,别带走阿誉。” 楚札岚身旁的吕佩珏眯着眼看她,眼里装满带毒的刺。 “想挨罚?”楚札岚道。 陈言卿听到这吓得浑身发颤,背脊冒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扑通跪下来求他,“哥...我求求你。” 楚札岚听她叫哥心里就发痒,他俯身挑起陈言卿的下巴,“卿卿…我就是想见见楚誉,不会分开你们母子。” 陈言卿一被他碰就犯恶心,生理反应地躲开,她躲开的动作饶是刺到楚札岚的眼,他一脚踹在陈言卿肚子上,“给脸不要脸。” 楚札岚径直走向楚誉藏身的地方,一把将楚誉揪出来,“躲着你老子不出来是吧!” 楚誉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叫,逮着楚札岚就乱抓乱咬,周围人都不敢上前拉人,发疯的狗谁都咬。 "啊啊!!啊啊啊啊!!"楚誉咬完人就开始歇斯底里乱叫。 楚札岚嫌弃地踢开脏兮兮的小孩,“妈的,你生的傻子病还没好吗!!”他说完又扇了旁边吕佩珏一巴掌,“你也是,不下蛋的母鸡。” 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吕佩珏捂着脸恶狠狠地看了眼陈言卿,跟着楚札岚离开。 楚誉还在乱叫,下人们捂着耳朵,离得远远的就像在避瘟神。 “快把这疯子带走,疯病要传染的!” 陈言卿抱着楚誉落荒而逃,将他带回两人住的小屋,楚誉身上出现一大片青紫,她看得心疼。 “娘,你怎么又哭了?” 楚誉本想用自己的手帮他娘擦眼泪,突然想起自己手脏兮兮的,暗暗把手放下。 “娘我今天演得像吧,他们都以为我犯了疯病。”他很小的时候他娘就让他装傻,他娘说只有傻子才不会被带走。 他想逗他娘笑,“娘要不要我学小狗叫?我学得很像。” 楚誉举起手做小狗模样,然后汪汪叫了几声。 陈言卿看着装小狗的儿子,心头泛起一层暖意,破涕为笑,“小机灵鬼。” 楚誉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外边去,半响手里拿着一朵桃花进来,欢快地跑到他娘身边把桃花别在他娘头上。 “娘你笑起来最好看。”楚誉托着自己的下巴,故作夸张,“哇,这位姐姐是下凡的仙子吗?生的这般好看。” 母子两相视一笑,陈言卿把他抱进怀里,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还好...还好有你。” 陈言卿去柴房烧了热水,帮楚誉洗澡给他换上干爽的衣服。 随后两人又去后院帮忙干活,一直干到下午天快黑。 “阿誉,你不用跟着娘干这些。”陈言卿牵着楚誉的手,慢慢走回小屋。 “我就要帮娘亲,娘亲活到一百岁我就孝顺娘一百年,活一千岁我就孝顺一千年。”楚誉认真道。 陈言卿被他这幅认真的模样逗笑,“王八吗?活这么久?” 完成一天的活后是陈言卿最安宁的时光,也是她最怕的时光,他不知道楚札岚什么时候发情又来抓她。 摇摇欲坠的木门拦不住门外的禽兽。 每次她锁上门后,都是由她自己打开。 “要么跟我去东院,要么就在这,让你儿子看着我给他造弟弟。” 陈言卿和楚誉躺在草席上,盖着一层单薄的被褥,她看着屋顶睡不着,想起了曾经在楚家大院里春日和姐姐放纸鸢,还有姐姐被送走的事。 她爹娘是做生意的商人,虽说富裕但却一直被官府打压,后来不知怎的生意落寞,于是打算把陈言卿卖到妓院。 她娘第一胎诞下男孩,父亲高兴坏了,还想要一个儿子,后来却生下两个姑娘,一个还是病儿,所以父亲一直不待见她们两姐妹,给陈言卿取名字的时候也干脆不跟着他姓,反倒跟着娘姓陈。 陈言卿被绑上车的那天夜里,楚诗筠去找她,直接把她从马车上推下来藏到柜子里。 “别出声。” 陈言卿被捂着嘴,说不了话,只能嗯嗯乱叫,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别哭别哭,卿妹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姐姐爬上马车找绳子将自己绑起来,看着那些人把姐姐送走,把楚家二小姐送去妓院当娼妓。 “娘。” 陈言卿被楚誉的声音唤回来。 “怎么了?” “我今天听见你叫那人为哥。” 陈言卿心头一凉,她张开嘴似有千言万语,“…阿誉。” “娘,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有个姐姐。”楚誉幽幽地看着他娘。 陈言卿捏紧手指,“嗯。” “那人姓楚,你却唤他为哥,娘,那楚家三小姐就是你吧。”楚誉继续说,就像是拿着刀一层一层划开他亲娘的皮,“那人却是我父亲...娘,你为何要受这些苦。” 楚誉并不是问他娘,而是悲痛,因生母的遭遇而悲痛。 “阿誉别说了,别说了。” 她把楚誉紧紧揽在怀里,轻声啜泣,瘦弱的身子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早就不是什么楚家三小姐了,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楚札岚泄欲的玩物。